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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子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慈宁宫的暖阁。明媚的阳光兜头洒下，刺得她眼睛发酸。她脚步踉跄，毫无目的地沿着长长的宫道疾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那份仪疏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滋滋作响。
老佛爷的慈爱，皇阿玛的宠溺，紫薇晴儿的陪伴，尔康尔泰班杰明的体贴，在那一刻都变成了让她更加难堪的负担——他们越是对她好，她越觉得自己可笑，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小丑，在别人的团圆戏码里硬要挤占位置。
“还有三日…永琪就要成亲了…永琪真的要成亲了……”这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轰鸣，盖过了鸟鸣，盖过了风声，也盖过了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胸口闷得发疼，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酸楚。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委屈和酸涩狠狠哭出来，或者，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紫薇和晴儿几乎是在小燕子起身的瞬间就交换了眼神。她们太了解小燕子了，那份强装的镇定和仓促的逃离，无不昭示着她内心的崩溃。两人匆匆向皇上和老佛爷告了罪，便提起裙摆追了出来。
长长的宫道寂静无声，只有她们细碎的脚步声在回荡。红墙高耸，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投下浓重的阴影。她们焦急地四下张望，终于在宫道一个僻静的转角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燕子没有继续跑，她背对着她们，小小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像一只被遗弃在风雨中的雏鸟。她孤零零地靠在一处冰冷的宫墙上，肩膀在剧烈地耸动。阳光只能照到她的半边身子，另一半则完全隐没在宫墙巨大的阴影里，仿佛被那沉重的朱红吞噬了。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刚才在早膳时紫薇递给她的帕子，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了，帕子的一角被她无意识地揉搓着，几乎要扯破。
她低着头，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叽叽喳喳的小脑袋此刻无力地垂着，黑鸦鸦的鬓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那两团熬夜熬出的青黑，在她此刻苍白失血的脸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茫然，与这庄严辉煌的宫墙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那份在慈宁宫里强撑出来的灿烂笑容，此刻早已被彻底击碎，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紫薇的心猛地揪紧了。她快步上前，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小燕子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小燕子！”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心疼和焦急，“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
晴儿也立刻跟了上来，她伸出手，温暖的手掌轻柔却坚定地覆上小燕子冰凉的手背，试图让她松开那几乎要被揉烂的帕子。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力量：“小燕子，我们在这里。别怕，没有人会怪你。想哭就哭出来，好不好？”
感受到紫薇温暖的怀抱和晴儿掌心的温度，小燕子一直强忍着的最后一道防线，瞬间土崩瓦解。她再也支撑不住，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娃娃，软软地瘫靠在紫薇身上，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呜呜呜…”那哭声充满了孩子般的委屈和无助，在寂静的宫道里显得格外响亮和凄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浸湿了紫薇肩头的衣料，滚烫得吓人。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抽噎着：“我…我没事…呜…真的没事…就是心里难受…呜…紫薇…晴儿…我是不是很没用…很丢脸…”
“胡说！”紫薇的声音也带了哭腔，她更紧地抱着小燕子，一只手不停地、温柔地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我的小燕子是天底下最勇敢、最真性情的姑娘！怎么会没用？怎么会丢脸？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晴儿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小燕子糊了满脸的泪水，声音沉稳而坚定：“傻丫头，哭出来就好了。这宫墙里，谁的心事不是沉甸甸的？你这份难过，是真真切切的，有什么好丢脸的？我和紫薇，永远站在你这边。”
小燕子哭得浑身脱力，在紫薇怀里止不住地抽噎颤抖，仿佛要把积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不舍和那份无法言说的爱恋，都随着这汹涌的泪水冲刷出来。阳光依旧炽烈，宫墙依旧沉默地矗立着，投下长长的阴影。在这红墙金瓦的深宫一角，三个年轻的姑娘紧紧相拥，一个哭得肝肠寸断，另外两个则用她们全部的心疼和温柔，筑起了一道小小的屏障。小燕子的哭声，是这庄严宫禁里一道突兀却真实的裂痕，泄露了她那颗在“公主”身份之下，依旧鲜活跳动、会痛会伤的、属于“小燕子”的真心。
过了许久，小燕子的哭声才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身体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只是依旧软软地靠在紫薇怀里，像一只耗尽了力气的小兽。紫薇和晴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给她无声的依靠。
“好点了吗？”晴儿轻声问，用帕子最后擦去小燕子脸上的泪痕。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眼睛肿得像桃子，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嗯…好多了…”她抬起头，看了看紫薇担忧的脸，又看了看晴儿温柔的眼，心中那股冰冷的绝望感被这份暖意驱散了不少。她瘪瘪嘴，带着浓重的委屈，终于第一次主动提起了那个名字：“我…我看见那个奏折了…还有三日永琪…他就要娶欣荣了…”
紫薇和晴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紫薇轻轻叹了口气，握紧了小燕子的手：“是的。”她艰难地说出事实。
小燕子眼中的光又黯淡了几分，但这次，她没有再崩溃大哭，只是将头重新靠回紫薇肩上，喃喃道：“我知道的…就是…就是心里头像被挖走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疼…”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晴儿蹲下身，与小燕子平视，目光清澈而坚定：“小燕子，你听我说…尔泰去西藏之前曾托人和我带过一句话。”晴儿顿了顿“他说你就像草原上那只最倔强的雏鹰，看似莽撞，好像什么都不怕，实则比谁都懂得自己要飞往何方。你的心，比谁都坚定。”
小燕子茫然地眨了眨红肿的眼睛，尔泰…草原…雏鹰？这些词像遥远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被晴儿唤醒，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轻轻叩击着她被痛苦封闭的心门。
晴儿的声音越发柔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那时听了，还不太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形容你。如今我明白了…”
她的目光紧紧看向小燕子，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传递过去，“即使雏鹰在学飞的时候，跌得再重，摔得再惨，甚至折断过羽翼…可它终究是属于天空的！它骨子里那股要往上飞、要挣脱一切束缚的劲儿，永远不会消失！”晴儿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只是…它翅膀下那呼啸的风声，那独自承受的伤痛和恐惧，那一次次振翅时的艰难和孤勇，大约只有它自己…才能真正感受得到。”
晴儿的话像一束微弱却倔强的光，穿骤然劈开了小燕子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阴霾！她怔怔地看着晴儿，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尔泰…那个远在西藏却又比任何人都懂她的尔泰…把她比作雏鹰…
紫薇也感受到了小燕子身体里重新凝聚起的那一点点力气，她顺着晴儿的话，柔声道：“晴儿说得对。小燕子，天还没塌下来呢。”紫薇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对小燕子的心疼和承诺，“你也还有我们。漱芳斋永远是你的家，我和晴儿，永远是你的姐妹。我们陪着你，一起熬过去，好不好？”
姐妹俩的话语，一个如清泉涤荡，一个如暖阳照耀，将小燕子那颗几乎被冰封的心，一点点捂热、融化。她看着紫薇和晴儿眼中毫无保留的关切和承诺，那股灭顶的孤独感终于被驱散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虽然眼睛还是红的，声音还是哑的，但眼神里却重新凝聚起一丝的光亮。
她伸出手，一手紧紧抓住紫薇，一手紧紧抓住晴儿，仿佛抓住了两根救命的浮木，也抓住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不再只有绝望，而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依赖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好…我们一起…紫薇…晴儿…有你们在…真好…” 她将姐妹俩的手攥得紧紧地，仿佛要将这份支撑刻进骨血里。
阳光缓缓移动，将她们三人相拥的身影从冰冷的宫墙阴影中拖了出来，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前路或许依旧迷茫，心伤或许依旧疼痛，但此刻，在这深宫寂寥的宫道上，她们彼此紧握的手，便是对抗所有未知风雨的最强力量。小燕子用红肿的眼睛，望了望远处御花园方向透出的盎然绿意，深吸了一口气——哭过，痛过，但日子，还得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