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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老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陈显华抿了一口咖啡:“你这个称呼,听起来像是在揶揄我。”
“哪敢。现在的青田,海内海外,谁不知道你陈显华大老板的名字?上个月县里发的华侨月活动的新闻,十条里有七八条有你的身影。”
“人在商场,身不由己,有些活动我也不想去,没办法,推不掉。”
“那华侨风情园也是推不掉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陈显华闻言笑了,只是喝咖啡,不说话。
刘清宁就冷冷的看着她。
直到一杯咖啡见底,陈显华才说:“我从城里过来,路过长街,两旁的店铺关了不少。和九月份那次来的时候相比,有些凄凉。我打听了一下,听说这一个多月,一个旅行团都没有。”
“冬季是淡季,这很正常。”
陈显华摆手:“清宁,你无需在我面前逞强。这种话能骗到外面的那些农民,却骗不到我,也骗不了你自己。我找人做过调查,相较九月,云林镇的商业活性至少衰减了50,长街商户流水连续六周负增长——最近的两个星期,几乎为零。”
刘清宁的目光从咖啡杯沿缓缓上移,最终停在对方脸上。
这人分明备足了功课。
“我也了解过周边地区的旅行社,从上个月开始,他们已经将推广预算重点调整到隔壁县的高端度假酒店。人家是资金雄厚的巨轮,你这小舢板若硬要顶风前行”他手腕一翻作倾覆状,“若还指望着明年开春翻盘,只怕最后连船板都剩不下。”
刘清宁冷冰冰地说:“小舢板翻了还能翻回来,巨轮触礁,那就是灭顶之灾。”
陈显华失笑:“你还抱有幻想?”
“我不认为这叫幻想。”
“我能理解,云澜是你一手打造。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这还只是一个破败荒芜的小村庄,这一年的时间,你从这满村的破瓦烂泥墙里,倒腾出三十七间客房,让这个村子起死回生,实不容易。我明白这种感觉,云澜对你来说,像一个孩子,你亲手养育大的孩子。”陈显华语调一转,“可你,就不想给这个孩子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果然是商人,会蛊惑人心。
“何以见得,将云澜卖给你就是更美好的未来?”
“记得去年本打算投资给云上村的那个上海财团吗?”
“当然记得。”
“那你该知道,那也是我拉线作的媒。那次云林镇的书记和陈今越一起到上海,与对方对接洽谈,晚餐有我作陪。眼见陈今越灌下了两瓶红酒,跑厕所吐了三回。我奇怪,私下问他项目成了能拿多少提成。他说自己公务员拿死工资,项目的成败不影响收入。我更奇怪,问他那为什么这么拼命,他说……”
“他说云林镇地处偏僻,没有工业,农业也不发达,只有引进大项目,才能创造就业岗位,才能让让年轻人在家乡找到工作,不用再背井离乡去外地谋生;只有年轻人留下来了,云林才能真正发展起来。”
“没错。”陈显华露出满意的笑,“恕我直言,以你的资金体量,云澜能创造的岗位终究有限。可若华侨风情园建成”他忽然将空杯转了半圈,“就像横店镇,当年不过是个无名之地。如今它是什么样,恐怕不需要我多说。”
窗外,山雾贴着崖壁游走,沉默在餐厅里漫延。
刘清宁不语。
陈显华知道,自己说动了她。
他看了看表,优雅起身:“时间不早,我该下山了。”
“我送你。”刘清宁也起身。
“天寒地冻,不必。”
“我坚持。”
天色渐暗,寒气刺骨,两人踩着碎石路往村口走,细碎的冰粒沾在衣领上。
一路无话,直到送到村口的停车场。
偌大的停车场,夏日里几乎日日都停满了旅行团的大巴和游客的小轿车,此时空荡荡的,只停着刘清宁的二手破皮卡,和陈显华那辆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奔驰车。
车灯在黑夜里亮了亮,陈显华拉开车门:“今年春节我会回马德里,希望在这之前能收到你的好消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将云澜卖给你,你会将这里拆掉吗?将村子都拆了,重新盖一个华侨风情园?”
“我并不能保证。但……”
“什么?”
“根据这段时间我的合作伙伴对云澜经营情况的评估,现在我们开出的价格是450万。”
刘清宁一愣,随即半是嘲笑般:“看来这不足半个月的时间,我损失了150万。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继续犹豫下去,我可能连450万都拿不到?”
“有这个可能。”
“果然是商人。”
陈显华笑:“我当这是赞誉。”
转身上车,发动车子。
刘清宁退开一步。
突然,陈显华摇下车窗。
“这村子能否保留下来,对你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
“为什么?这不过是一个无人居住的村子,这里的村民早就抛弃了它,人都没了,留着空村子有什么用?”
刘清宁转身望向山坳。
老屋层叠错落,冷霜覆盖在乌瓦之上。
去年清明时节,她再次踏进阔别十三年的云上村,满村蒿草齐腰,断壁残垣,蝇虫飞舞,即便是艳阳高照的白日都掩盖不住它半空中弥漫的颓败气息。
此时此刻的村子,黛色山峦间,错落的马头墙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仍然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暮色渐深,三十八盏太阳能路灯沿着清源溪渐次亮起,如一条嵌入村子的珍珠项链,光照亮墙根处新补的夯土。
村子深处,炊烟升起。
那是家里在做晚饭了,今天杀了两只母鸡,阿四叔说,定要用土灶,干柴煨出来的滋味才正宗。
宁静,祥和,充满生机。
“你在马德里出生长大,可能不明白老家对华侨的意义。这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子,存着所有从这里出去的华侨小时候的记忆……这是所有云上村小孩的百草园——对了,你应该没学过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个村子承载着上百名从这里走出去的华侨的根,你未曾在此生活过,自然体会不到它的分量。”
“根?”陈显华皱了皱眉,“我的父亲也常跟我说这个词。”他摇头,“可我实在不懂,他已经离开中国几十年,在这里,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这里哪还有他的根?”
“你确实不懂。村头的老樟树,清源溪上的老廊桥,晒谷场的青石板,石板缝里的虫子……只要村子还在,老屋还在,根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