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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书记是个直肠子，一看刘清宁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眶，一下子慌了，跳起来把办公室的门窗都开得大大的，靠在窗框上，急忙解释：“话可不是这么说，不是这么说！”
“那怎么说？”
“哎哟！”老周书记急得跺脚，“阿囡，我知道你舍不得，可这事也不是村委说了算的呀？别说我们村委，就是镇里说了也不算。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县里领导亲自揭榜挂帅盯着的，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嘛？”
“镇里？是陈今越让你来劝我的？”
那日不欢而散，接连两天，两人没有联系。
不，是刘清宁单方面没有跟陈今越联系，陈今越还是时不时地发微信来，只是她不肯回复。那天陈今越说，这是县里决定要做的项目，他唯有执行的份，没有提前告诉她，也是出于保密要求。
这话，刘清宁理性上能理解，但感性上无法接受。
“不是，你别多心。我说句实话，是钟书记亲自交代我的。他说，这事小陈镇长不方便出面，也是怕坏了你们两个的感情。阿囡，论辈分，你妈得叫我一声阿哥，我们两家不是外人。你小时候，光着脚底板在村里跑的时候，我就抱过你了。我同你说句实在话，云澜再搞下去，那也是个坑。趁着现在没亏太多，有人要，抓紧出手。”
“您还是觉得我没把云澜搞好。”
“哎哟，我的阿囡！”老周书记跺脚，“你妈是个软性子，你怎么这么倔？你自己回去算算账，云澜搞了这大半年，你是赚了还是亏了？你赚的那点钱，够不够抵你银行贷款的利息？我知道，你心是好的，想要带着大家伙一起赚钱致富，大家伙也确实都赚到了钱。”八九月游客如织的那段日子，赚钱甚至不用动手，村边有块地的，拿纸板箱写上“绿色蔬菜，自助采摘”八个字，贴一个收款码，钱就自己往口袋里钻。“我们全村、全镇都念着你的好……”
“不用。我没有你说的那样伟大。”
“你……”
“我知道，这么大的项目投资，如果能够落地，给云林镇带来的这个资金那个资金，带来的就业岗位，吸引来游客和对周边乡镇的辐射带动效用，都不是我这个小打小闹的云澜能够比得上的。所以，云澜这点小打小闹，你们看不上了，为了招揽这位新的财神爷，我算得了什么，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刘清宁站起来，眼眶终于蓄不住泪珠，珍珠串儿似的往下掉。
“周书记，你放心。你回去跟钟书记说，跟陈今越说，你们志向高远，你们要带着云林的老百姓致富奔小康实现共同富裕，我没有这么伟大，但是我也不会做那块拦路石！”
刘清宁叹了口气，将被三九寒冬冻僵的鼻子藏进围巾里。
十一月，华侨新生代创业沙龙在云澜开幕的时候，县领导的致辞里还说，云澜是青田乡村振兴的活样板、试验田。这才隔了一个月，云澜却变成了拦路石。
“宁宁阿囡！刘总！”老吴从窗子里探出脑袋来，脸上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你来！”
刘清宁犹豫了一下，转身沿着石阶往上爬。
一进大堂，众人呼啦围了过来。
“阿囡，你昨天是不是去见过老周书记了？”
“阿囡，镇里说要征地，真的假的？”
“那我们云澜还开吗？”
“征地都征哪里？小陈镇长有没有告诉你？是整个村子都征？也不知道我们家房子拆得到拆不到！”
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望着刘清宁，刘清宁被盯得不自在，扭开目光，找了张沙发坐下来。
“是，我昨天去见了周书记，早上又去过镇里。”镇里接待她的是一个姓蒋的副县长，“确实是要征地，征收的范围我不清楚，如果合同签订了，应该会出通告。”
“那现在，这八字还没一撇。”
“那云澜呢？”
云澜？
刘清宁坐在路寮的沙发里，透过槛窗，望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正想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哎，那是谁？”
巧婷先站起来，朝着窗外望去，看见青石板路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村口方向走过来，她奇怪：“今天没有预定的客人呀——糟糕，该不会是登记漏了吧！小张——”
“没错呀，今天没人预定。”小张查看着电脑上的预定资料，“难道是临时来的客人？”
众人都围到大门前，隔着落地玻璃门往外看，刘清宁从重重叠叠的人缝朝外看，只见那人越走越近，等走到了路寮长廊下，将头上的帽子一摘，露出半张脸来。
巧婷认出来了：“哎，是他！”
说曹操，曹操到。
是陈显华。
云上幸福小馆。
来不及撤去的圣诞绸带仍在玻璃幕墙上轻轻摇晃，金色铃铛与槲寄生花环在暖气出风口簌簌颤动，机器的震动声中，焦香的咖啡味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陈显华坐在窗边景观最好的位置，红色天鹅绒椅垫，胡桃木桌，被专程来云澜打卡的网友们戏称为“冰与火之歌”的“云端王座”，此刻正被冬日午后稀薄的阳光镀上金边。
远山白头，在流云间若隐若现。
看着眼前的景色，陈显华不由感慨，这番美景，难怪manuel回去之后，心心念念地点击这片山水，极为热情地想要促成这次华侨风情园的项目。
这家伙虽然是西班牙人，但是对中国山水的欣赏水平比他这个流着中国血液的“香蕉人”要高。那日manuel回去之后，不多久就打电话来，说有想法在云林镇搞一个大项目。
manuel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眼光“快、准、狠”，来到中国短短一个月，就看上了中国市场这块巨大的“肥肉”，甚至连合作伙伴都已经联系好。这家在杭州的文旅集团公司，早年间开拓欧洲市场，便与manuel的家族有生意往来，如今对方的重心转向国内，双方又是一拍即合。
对方相信，有manuel家族的欧洲背景，再加上青田这块土地天然的“欧气”，强强联合，一定能打造出一个超大型的世界级旅游目的地。
对方看中manuel的家族生意背景，而manuel则看中了陈显华青田籍华人的身份，和他这一年多以来在本地的经营，拉他入股。
刘清宁将咖啡放到桌上，对面坐下，玻璃门外那几颗偷听的脑袋被她眼角余光一瞄，迅速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