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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伦背对着尔康，望着窗外刚刚泛起的鱼肚白，身影仿佛一瞬间沉重了许多。他久久没有说话，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剧烈的惊涛骇浪。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但那眼底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断。他看向尔康，声音低沉而有力：
“此事，关乎重大，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阿玛！”尔康急切地上前一步，眼神坦荡而坚定，“萧剑为人，孩儿以性命担保！他一身侠气，重情重义，屡次救我们于危难！且他寻找妹妹十九年，历经艰辛，若非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轻易相认！更何况，”他加重了语气，“小燕子肩后的燕子胎记，乃是铁证！紫薇、令妃娘娘甚至皇上或许都曾听闻！此事绝无虚假！”
福伦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从那里面，他只看到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巨大的焦虑。他缓缓点了点头，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知子莫若父，尔康的品性和判断力，他信得过。
“好。”福伦吐出一个字，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他踱步到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尔康紧绷的心弦上。
“玛钰……”福伦沉吟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鹰，“此人我确有印象。当年他任浙江巡抚，其子恶行，朝中并非无人知晓，只是碍于其权势及其在朝中的关系网，大多敢怒不敢言。后来他因‘剿灭青龙帮乱党’有功，据说曾一度擢升，但具体去向……需得仔细查证，但我并未听闻壬戌年皇上曾下旨诛杀萧之航”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尔康，带着审视和无比的严肃：“尔康，“你确定萧剑说的是‘朝廷下旨严办’、‘斩首示众’？”
福伦的目光如鹰隼般再次锁定尔康，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尔康，此事细节至关重要，你再仔细回想一遍！为父在朝为官多年，对‘萧之航’这个名字并无深刻印象，若真是皇上亲旨处决的要犯，我不可能毫无耳闻，除非…”
福伦的声音陡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极度震惊和冰冷的寒光，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在他脑海中：
“除非…那道圣旨…根本就不是从京城发出的！或者…根本就是假的！”
这个念头让福伦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玛钰的罪孽就远不止构陷忠良那么简单了！假传圣旨，那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
尔康也被父亲这个大胆的猜测震惊了，他努力回忆着萧剑当时的每一句话：“萧兄当时悲痛欲绝，言辞确凿…他说‘朝廷震怒，下旨严办’…‘壬戌年十月十七，萧大侠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但…但他并未亲眼见到圣旨原文！他的消息来源是当年的老仆和后来的查探…”
福伦猛地一拍桌子，虽然控制了力道，但声音依旧沉闷惊人：“这就对了！玛钰当年完全有可能欺上瞒下！他利用巡抚职权，在浙江境内一手遮天，伪造一份圣旨，或者干脆不出示圣旨，只以‘奉旨办案’为名，行构陷杀人之实！事后只需上报一个‘剿灭乱党有功’的结果即可！京城山高路远，皇上日理万机，岂会事事详查？！”
越说，福伦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玛钰其人的胆大妄为和手眼通天，他早有耳闻！
“若真如此…”福伦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那玛钰就不止是构陷，更是假传圣旨，欺君罔上！其罪当诛九族！”
这个发现，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方面，这意味着皇上很可能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他并非直接下令处死萧之航的人！这为将来可能面临的“欺君之罪”留下了极其重要的转圜余地！ 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玛钰的势力当年可能庞大到足以只手遮天，其残余党羽或许至今仍在，调查的危险性陡增！
福伦缓缓闭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已不仅仅是一桩尘封的冤案，更是一个牵扯了皇家秘辛、朝堂争斗、以及数个家族命运的巨大漩涡。 但他没有退路。
于公，他身为朝廷重臣，深知律法公正之重要，岂能容忠良蒙冤、奸佞逍遥？于私，小燕子是紫薇的结拜姐妹，是尔康尔泰拼死守护的人，更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自家女儿般的孩子。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世曝光、陷入绝境。
“不，尔康，此事不能按部就班地暗中查访！”福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若玛钰当真胆大包天到假传圣旨，那这便是泼天的罪过！已非臣子可以私下揣度、暗中调查之事！必须立刻禀明圣上，由皇上圣裁独断！”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地看着尔康：“而且，唯有皇上率先知晓真相，并由他主导彻查，将来真相大白之时，皇上才不至于因被长期蒙蔽而震怒迁怒，小燕子也才可能有一线生机！这是我们能保护她的最好方式，也是唯一的方式！”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相当于将所有的底牌和所有人的命运，都押在了皇上的反应之上。但福伦深知，面对“假传圣旨”这种级别的罪孽，隐瞒不报的后果更不堪设想！
“你现在就随我进宫！”福伦当机立断，“你亲自向皇上陈述萧剑所言的一切！你是当事人，你的话最有分量！为父从旁佐证，恳请皇上即刻下旨，秘密彻查此案！”
尔康的心脏猛地一跳，被父亲这大胆至极的计划震惊了，但随即他也意识到，这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争取主动的唯一办法！与其被动等待调查结果，不如主动将难题抛给能够决定一切的人——皇上！
“是！阿玛！孩儿明白！”尔康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坚定，尽管脸色因疲惫和紧张而苍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父子二人不再有丝毫耽搁。福伦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只在外袍外套了一件御赐的黄马褂，便带着尔康匆匆出门，登上马车，直奔紫禁城！
马车在清晨的街道上疾驰。福伦紧闭双目，手指飞快地捻动着朝珠，在心中反复推敲面圣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反应。尔康则紧握双拳，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准备应对天子的垂询。
他们要将这惊天秘密，直接呈于御前！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皇帝的理智、对真相的追求，以及…对小燕子那份尚未可知的父女之情。
紫禁城的角楼在望，巍峨的宫门缓缓打开。 福伦和尔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凝重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马车驶入重重宫墙。 一场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面圣，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