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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上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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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的日头还带着灼人的热,村西头的荒地上却已聚起了全村的人。

林茂背着手在空地上转了三圈,脚下的黄土被踩出串串深窝,最后他用脚圈出两大块地:“东边这块给村塾,西边挨着的给张大夫,两处房子一般模样,都盖三间茅草土坯房。”

他手里的烟杆往地上一点,:“今秋雨水少,正好打土坯。愿意干的来找我报名,一天十八文,不管饭!争取霜降前让娃子们进新塾堂,让张大夫祖孙住安稳。”

村民们闻言都应和着,除了家里实在没有壮劳力或者走不开的,其他都报了名。这边刚登记好人数,那边便开始行动了。

此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晒得地上发烫。打土坯的场子先支了起来。黏土被翻晒得松散,混着铡碎的稻草,泼上溪水后,十几个汉子光脚踩进去,泥浆没到脚踝,咯吱咯吱地碾。石生脱了短褂,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踩得最卖力,泥浆溅得满脸都是。狗子年纪轻,专管往模子里装泥,他臂力小,装到第三模就直喘气。

……

村西头的夯土声震得窗纸发颤时,白未晞正背着竹篮筐往外边走,“肉干见底了。”白未晞拽了拽腰间的年轮“晚些就回。”

“注意安全,别太晚!”柳月娘叮嘱道。

白未晞应了一声,戴上斗笠大步向外走去。

她穿过村口时,正撞见林茂举着木槌喊号子。土坯场上的汉子们赤膊踩泥,泥浆溅得满脸都是,夯地基的号子声撞在山壁上,滚出一串嗡嗡的回音。

后山的密林里腐叶下的蘑菇泛着白胖的肚皮。白未晞踩着厚厚的松针,带起细碎的声响。忽然,她在一片榛子林前停住——地上有串新鲜的爪印,三瓣形的,沾着未干的泥。

顺着爪印往坡下走,灌木丛里传来窸窣响动。白未晞矮身躲在树后。逆光里,一只灰毛野兔正蹲在树根下啃榛子,圆滚滚的身子随着咀嚼一颠一颠,耳朵尖警惕地竖着,忽然猛地抬头,红通通的眼睛直勾勾撞上她的视线。

白未晞腰间的鞭子疾甩而出,直接将野兔卷回到了手边。

绑好放到背篓后,她的目光扫向榛子树后。那里的茅草被碾出条浅沟,沟尽头是个碗口大的洞,洞口散落着几撮灰毛。白未晞往洞里探了探,指尖刚碰到毛茸茸的东西,里面就炸开一片细碎的骚动,伴着幼兔细弱的呼吸。

她又折了根柔韧的青藤,在洞前编了个漏斗形的活套,套口恰好能容幼兔钻出。做完这些,她提着母兔往林子深处走,打算先处理掉猎物,回头再来收网。

落日时,背篓里已多了两只山鸡,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金绿的光泽。返回榛子林时,活套里果然套住了只半大的幼兔,正四脚乱蹬,而洞口又探出三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红眼睛湿漉漉的。

白未晞刚要伸手去摘活套,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坡上的蕨类丛里,有团红影一闪。

是那个人参娃娃。

它顶着两片翠绿的叶子,红通通的小身子藏在蕨类植物后面,只露出颗圆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幼兔。

那眼神里没有了上次的怯生生,反倒带着点说不清的锐利,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兽,一瞬的凶光闪过,又飞快换上那副无害的憨态,甚至还朝她晃了晃叶子,像是在打招呼。

白未晞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继续解活套。

坡上的人参娃娃往前挪了挪,叶子蹭过蕨类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它的眼睛始终黏在那几只幼兔身上,刚才那瞬间的敌意像错觉般消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好奇,仿佛只是个看热闹的孩童。

白未晞将四只幼兔都装进背篓,转身时,人参娃娃还在原地盯着她。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走出很远,她才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小东西跟了过来,却在她回头的瞬间,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里,只留下一片晃动的草叶,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参须的清苦气息。

半个月后。

秋阳晒得新夯的土坯房泛出浅金色,村西头的两处院子终于落了成。柳月娘站在自家院门口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这半个月来,她咳嗽的越来越少。胸口那股闷胀感也散了,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未晞姐,快来!赵先生说辰时开课呢!”杜云雀扎着红头绳,拽着林青竹从土路上跑过,辫子梢的银铃叮当作响。

白未晞正帮柳月娘收晾晒的干菜,闻言直起身。新盖的村塾就在张仲远家斜对面,三间土坯房连在一起,茅草屋顶压得平平整整,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启蒙”木匾,是赵闲庭从家里里拿过来的以前他爷爷写的。

“张愈之呢?”白未晞边走边问。

“他不来!”林青竹答道。张仲远祖孙还在她家住着没有搬,住所不比村塾,置办的东西要多一些。

“他不放心他爷爷,想等的张大夫好利索了再去上学。”杜云雀接话,随即补充道,“小愈之启蒙过了,比咱们都厉害!”

白未晞点了点头, 三人往村塾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十六个孩子挤在一间房里,正围着赵先生分笔墨纸砚。外边也被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第一天开课,都好奇得紧。

赵闲庭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正在给孩子们发笔墨纸砚。

村里人已经知道这些是白未晞捐的,此时看到她脸上皆带着感激之情。

“都排好队!”林茂背着手在屋里转,“七岁的锁头站最前,大丫跟紧了,家宝别推人!”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找座位。教室两边靠墙摆着四排长凳,是用树干锯成的,凳面磨得发亮;中间是拼在一起的旧门板,全当课桌,腿是用土坯垫起来的,高低不一。

锁头穿着件露肘的短褂,抢到最前排的位置,手里攥着新分到的毛笔,在麻纸上乱涂,墨点溅得满脸都是。大丫扎着羊角辫,怯生生地坐在第二排,把砚台小心翼翼地摆好,生怕碰坏了。杜云雀和林青竹挨着坐,两人头凑在一起,偷偷闻着墨锭的香味,眼睛弯弯的。王家宝仗着身量高,抢了个靠窗的位置,正用手指抠着砚台边缘的石屑。

白未晞走到最后排的空位坐下。她身形纤细,穿着件麻衣布衫,坐在一群半大孩子中间,眼睛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时,带着点审视的认真。

“都静一静!”赵先生拿起本线装的《千字文》,书页泛黄发脆,他打开第一页,看了看四周,此刻面对十六个娃和满窗的脑袋,耳朵红得像秋柿子:“叔伯婶子们放心,我……我先读一段,大家听听声儿。”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那本泛黄的书卷,念得抑扬顿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声音在土坯房里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娃们听得发愣,锁头嘴里的饴糖粘住了舌头,大丫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杜云雀的眼睛瞪得溜圆,窗外的大人们也跟着静下来。

赵闲庭念完一段,合上书卷:“这是开篇几句,咱今日先学头四个字。”他拿起松烟墨,在砚台里磨出稠黑的墨汁,转身在石板上写下第一个字,“天——”

“天——”娃们跟着喊,声音七零八落。狗子把“天”念成了“颠”,被他娘在窗外拧了把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大丫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杜云雀却脆生生的,尾音带着点颤。

赵闲庭耐心教了三遍,又写下“地”字。他正指着石板讲解“地是脚下土”,眼角瞥见最后排的白未晞。她坐得笔直,手里的毛笔没蘸墨,只盯着石板,像在琢磨什么。

“未晞也跟着念呀。”赵闲庭笑着招呼。

白未晞抬眼,思绪回拢,应了声“地”。

窗外的大人们渐渐少了。大丫娘刘雨要回家做饭,临走时扒着窗棂叮嘱女儿:“记牢点,晚上教娘认这‘地’字。”狗子娘叹着气往棉花地走,心里盘算着让儿子多念几遍,自己说不定也能记个一两句。

赵闲庭教完“玄”和“黄”,见娃们学得七七八八,忽然想考考他们:“方才我念的第一段,谁还记得一两个字?”

杜云雀把手举得老高,站起来却只记得“天地玄黄”和“宇宙洪荒”,脸顿时红了。

就在这时,最后排传来清冷的声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一字不差,连赵闲庭念时那点抑扬顿挫的调子都有。

屋里屋外瞬间静了,窗外还没走的林茂和鹿鸣对视一眼,都停住了脚步。

“你……你全记住了?”赵闲庭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他不过念了一遍,这姑娘竟像刻在脑子里似的。

白未晞点头。赵闲庭又念了段“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念完盯着白未晞。

她眼皮都没抬,照样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仿佛那些字长了腿,自己钻进了她脑子里。

其实白未晞很早就意识到她能记得自己从乱葬岗“醒来”后的所有事,遇到的每个人说过的每句话她都记得住。只要她看到听到的就会自动存入脑海一样。

接下来的时辰,赵闲庭教得越发带劲。他教娃们用手指在桌上划字,狗子划得太用力,把老门板划出浅痕。大丫划得慢,却一笔一划不肯错。杜云雀和林青竹凑在一起,你教我我教你,墨汁蹭了满脸。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影子,那影子里,仿佛藏着青溪村往后的日子,一字一句,慢慢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