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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州城(今哈密)的轮廓在漫天黄沙中若隐若现。不同于中原城池的方正威严,这座西域门户更像一座巨大的、由黄土和烈日夯筑而成的堡垒。低矮的夯土城墙被风沙侵蚀出无数沟壑,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城头稀疏的箭楼歪斜地指向天空,几面褪色的、绣着抽象狼头图案的旗帜在干燥的热风中懒洋洋地卷动。空气中弥漫着沙尘的粗粝、骆驼粪便的腥臊、烤馕的焦香,以及一种混合着香料、皮革和汗水的、属于遥远异域的浓烈气息。
城东,一片被巨大胡杨林半围拢的空地上,人声鼎沸。这里便是伊州最大的“巴扎”(集市)。没有固定的店铺,只有无数顶色彩斑斓的帐篷和用毛毡、草席随意搭起的简陋棚子,如同沙漠中盛开的一片巨大而杂乱的花圃。穿着各色民族服饰的商贩席地而坐,或站在骆驼、毛驴旁大声吆喝。穿着白色长袍、裹着缠头的回鹘人;披着羊皮袄、腰间挎着弯刀的突厥人;戴着彩色小帽、眼神精明的粟特人;甚至还有几个高鼻深目、卷发虬髯的波斯商人……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汤锅。
货物更是琳琅满目,光怪陆离。成堆的、散发着浓郁膻味的干酪和风干肉;色彩鲜艳、织着繁复几何图案的羊毛地毯;堆积如山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哈密瓜和葡萄干;闪烁着幽光的和田美玉原石;叮当作响的波斯铜器;散发着奇异药香的西域香料……阳光透过胡杨稀疏的枝叶,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映照着那些异域面孔上或精明、或淳朴、或狡黠的神情。
两辆由健壮河西挽马拉动的、车厢宽大、覆盖着厚实防尘油布的四轮马车,在十几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入这片喧嚣的海洋。马车虽不奢华,但用料扎实,车轮包裹着特制的厚胶皮,行驶在坑洼的沙地上异常平稳,与周围那些吱呀作响的简陋木轮大车形成鲜明对比。车辕上悬挂的黑色“凌”字小旗,在热风中猎猎作响。
马车在巴扎边缘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停下。车门打开,耶律舞和耶律菲姐妹先后下车。
耶律舞换下了一路风尘的骑装,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胡锦窄袖长袍,袍身上用银线绣着疏朗的云纹,外罩一件同色轻纱半臂。长发挽成简洁的圆髻,只簪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她脸上未施脂粉,肤色因长途跋涉略显苍白,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却沉静如深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洞察力。她一下车,目光便如同精准的罗盘,迅速扫过整个巴扎的布局、人流走向、以及那些或明或暗、带着审视与好奇的视线。
耶律菲则是一身火红的窄袖胡裙,裙摆绣着金色的火焰纹,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照人。乌黑的长发编成数条细辫,缀着小小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初入异域的新奇与兴奋,一双美眸如同好奇的小鹿,左顾右盼,打量着那些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和琳琅满目的货物。
“哇!姐姐快看!那玉雕的葡萄!跟真的一样!”耶律菲一眼就被旁边一个回鹘老玉匠摊位上摆着的几件羊脂玉雕吸引住了。那玉匠用整块温润的白玉,巧夺天工地雕琢出一串串饱满欲滴的葡萄,叶片脉络清晰,藤蔓虬结盘绕,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耶律舞微微蹙眉,低声道:“菲儿,正事要紧。”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她目光转向不远处一个挂着巨大狼头骨、门口站着两名彪悍突厥武士的帐篷——那是伊州城实际掌控者、突厥别部首领骨咄禄的牙帐(议事大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丝绸长袍、头戴瓜皮小帽、留着两撇鼠须的粟特商人,如同泥鳅般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操着一口流利但带着浓重口音的突厥语:“尊贵的客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鄙人康萨宝,是这伊州城最好的牙人(中介)!不知贵人需要什么?上好的和田籽玉?波斯的地毯?还是……嘿嘿,娇美的胡姬?只要您开口,没有我康萨宝办不到的!”
耶律舞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油滑的粟特人,并未接话。她身后的护卫统领,一个名叫张豹的玄甲军校尉,上前一步,用生硬但清晰的突厥语沉声道:“我们是大宋北平郡王凌泉的特使,奉王命前来拜会骨咄禄首领,商议通商事宜。烦请通禀。”
“凌泉?大宋北平郡王?”康萨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绿豆小眼瞪得溜圆,随即爆发出更加炽热的光芒!他可是听说过这位横扫北疆的煞星!如今他的特使竟然到了伊州?!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让他差点跳起来!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哎呀呀!原来是王爷的特使!失敬!失敬!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通报首领!请特使稍候!稍候!”他点头哈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座狼头骨帐篷。
耶律菲看着康萨宝狼狈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到耶律舞耳边低语:“姐姐,你看他那样子,像不像被开水烫了的猴子?”
耶律舞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清冷:“慎言。此地鱼龙混杂,耳目众多。”
很快,康萨宝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堆着比刚才更甚十倍的谄媚笑容:“特使大人!首领有请!有请!快请随我来!”他躬着腰,在前面引路,姿态卑微得如同奴仆。
在周围无数道好奇、敬畏、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耶律舞姐妹在张豹等护卫的簇拥下,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力的狼头骨帐篷。帐篷门口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突厥武士,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挺直腰板,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突厥礼节,侧身让开道路。
帐篷内光线略显昏暗,弥漫着浓郁的羊奶、皮革和一种奇特熏香混合的味道。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正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羊毛毡毯,上面摆放着矮几。矮几后,盘膝坐着一个身形极其魁梧、如同半截铁塔般的男人。
他约莫四十余岁,面庞方正,肤色黝黑如同被烈日烤焦的岩石,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布满了饱经风霜的额头和眼角。浓密的虬髯如同钢针般根根炸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开合间精光四射,带着草原枭雄特有的彪悍、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团花锦袍,外罩一件油光水滑的黑熊皮坎肩,粗壮的手指上戴着几枚硕大的金戒指和玉扳指。此人正是伊州之主,突厥别部首领——骨咄禄。
他身后侍立着几名同样魁梧剽悍、眼神凶狠的护卫,腰间都挎着弯刀。
耶律舞姐妹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帐篷内所有人的目光。骨咄禄那双锐利的鹰眼在姐妹俩身上飞快地扫过,尤其在耶律舞那张清冷绝伦的面容和耶律菲那身如火的红裙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艳与……更深的审视。
“远方的客人,请坐。”骨咄禄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他指了指矮几对面的毡毯。
耶律舞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而从容地在毡毯上跪坐下来,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习惯这种坐姿。耶律菲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只是动作略显生涩,好奇地打量着帐篷内的陈设。
“尊贵的骨咄禄首领,”耶律舞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用的是纯正流利的突厥语,“我姐妹二人,奉大宋北平郡王凌泉之命,特来拜会首领。王爷久闻伊州乃西域明珠,物产丰饶,商贾云集。此番西行,意在重开丝路,互通有无。王爷愿以公平之价,采购伊州上等玉石、骏马、皮毛、药材。亦带来我北平府所产之丝绸、瓷器、铁器、新式农具、盐茶等物,供首领及伊州百姓选购。”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没有丝毫废话,直奔主题。
骨咄禄听着她纯熟的突厥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厚的兴趣取代。他身体微微前倾,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北平郡王?就是那位……打败了辽国皇帝,让西夏太后俯首的……凌泉?”他刻意加重了“打败”和“俯首”几个字,语气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正是王爷。”耶律舞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既不否认,也不渲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骨咄禄眼中精光闪烁。他自然知道凌泉的威名。辽国上京被破,西夏臣服的消息,早已随着驼铃声传遍了西域。这样一个煞星的特使突然出现在伊州,仅仅是为了做生意?他心中疑虑重重。
“做生意,自然是好事。”骨咄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却未达眼底,“我伊州有的是好玉、好马、好皮子!你们汉人的丝绸瓷器,也是好东西!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直白和试探,“王爷的军队……听说就在百里之外扎营?这做生意……带着刀兵,总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骨咄禄身后的护卫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张豹等玄甲护卫也绷紧了神经,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耶律舞神色丝毫不变,仿佛没听出话中的机锋。她端起矮几上侍女奉上的、盛在银碗里的酸马奶,姿态优雅地浅啜了一口,才缓缓放下。那酸涩浓烈的味道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尖,随即恢复平静。
“首领多虑了。”耶律舞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王爷大军驻于百里之外,一为震慑沿途宵小,确保商路畅通。二为……”她微微一顿,目光直视骨咄禄,“王爷听闻,西州回鹘境内,并非铁板一块。南有吐蕃觊觎,北有黠戛斯(吉尔吉斯人)袭扰,更有大小熨部(仲云人)时叛时附。王爷拥兵数万,精甲利刃,非为欺凌弱小,实为保境安民。若首领愿与王爷结盟通商,王爷自当视伊州为友邻。若有外敌来犯,或有不臣之徒作乱……”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却带着冰冷锋芒的弧度,“王爷的铁骑,亦可为盟友……扫清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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