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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郑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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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郑母缓缓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收拾那辆陪伴她多年的小推车。

她把小板凳小心翼翼地放进车里,又不放心地环顾四周,确保没有落下什么物件,这才缓缓推动小车,踏上归家的路途。

从共乐区的繁华中心到那逼仄破旧的太平胡同,相距不过三四公里,常人快走也要近一个小时才能抵达。

郑母年事已高,身体又弱,还推着一辆小车,平日里这一路走走停停,总要耗费两个小时。

然而今日,她的心中满是欢喜,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连那辆平时吱呀作响的木轱辘小车,此刻发出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太平胡同里的房屋,若还能称之为房屋的话,那也不过是用些破木板、片石以及各种杂乱无章的建筑材料拼凑而成的。

屋顶更是千奇百怪,木板、稻草、黄土、石片随意地覆盖着,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称之为棚子或许更为贴切。

相邻的两家仅靠着一面薄墙相隔,隔壁稍有动静,这边便能听得清清楚楚。而对面的房子,更是近得只需跨出一步,就能推开对方那扇松垮的门。两屋之间那条坑洼不平的泥路,便是住户们进出的唯一通道。

郑母在胡同深处的一间屋子前停下了脚步,终于到家了。

她家有两道门,外面那道门歪斜地立着,仅靠一根铁丝顽强地维系着与门框的联系。她轻轻拉开这扇摇摇欲坠的门,那“咯吱”的响声顿时惊动了屋内的人。

“娘,您回来了!”屋内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紧接着,里门被打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走了出来。

他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门口的郑母。这孩子是郑母捡回来的,患有眼疾,因无钱医治,视力愈发模糊,眼前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却看不真切。

歪斜的外门与里屋门之间,有一个五六平方米的狭小空间,这里堆满了柴火和煤渣,墙上还挂着些白菜、萝卜之类的蔬菜。当地人形象地称其为“门斗”,这里没有窗户,漆黑一片,倒是真像个车斗的空间。

小推车正好能推进特意腾空的地方,小男孩凭借着模糊的影子,摸索着帮郑母一起用力,将小推车稳稳地停放好。

郑母满脸笑容地拉着小男孩的手走进里屋。

这屋子不过十五六平方米,屋内的火炕占据了一半的空间,窗户开在连着炕的那面墙上。

锅灶、碗柜,还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几把摇摇欲散的椅子以及一个似乎随时都会垮掉的脸盆架子,占据了另一半空间。

炕的一角整齐地叠放着一家人为数不多的衣物,炕中间铺着几张报纸,上面堆着一堆山楂。一个穿着深蓝色打补丁棉袄、梳着小辫的姑娘,一手拿着切山楂的小刀,另一只手撑在炕沿上,正朝着门口张望着。她下身只穿着一件旧花布衬裤,小腿上盖着一床旧被褥。

见郑母和弟弟进了屋,姑娘连忙开口说道:“妈,今天回来得比往常早一些,壶里有热水,您先洗把脸,我收拾一下炕,咱们就吃饭。”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珠落玉盘。说话间,她伸手拉亮了灶角的电灯线,屋内顿时亮堂起来,灯光映照出她那张娥眉凤目的脸庞,竟是一个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怀的美人坯子。

姑娘手脚麻利地叠好盖在脚上的被褥,露出纤细的脚丫,连袜子也没穿。

她迅速地将山楂分类收拾好,然后下了床,穿上炕边的一双单布鞋。灶台上蒸着的,是用连着玉米棒芯一起磨成的茬子棒子面做的窝窝头,锅里煮着的玉米粥稀得能照出人影,萝卜条咸菜已经摆在了饭桌上。

趁着郑母洗脸的工夫,郑娟已经把黑黄的窝头捡出锅,又盛了三碗稀粥,将筷子整齐地摆在碗边。

郑光明虽然视力不好,但对屋内的空间极为熟悉,他摸索着走到桌子边,招呼郑母快些洗漱。

郑母坐在那张旧椅子上,郑娟和郑光明则一同坐在一条长条高凳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虽然食物简单朴素,但这吃饭的时光却充满了温馨与欢乐。

郑光明喝了一口粥,突然开口说道:“妈,胡同口的胡大妈今天又来家里找姐姐了,她可真讨厌!”

郑母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原本的好心情也消散了不少,她开口说道:“不是都跟她说了吗,娟儿不会下乡的。”

是啊,青年下乡。那是 1968 年,上面对日益激进的问题,发出了“上高山下大乡”的号召,广阔农村,被视为大有可为之地。

街道干部、积极分子以及那些热心大妈们,将这项工作当成了神圣的使命。

他们对自己辖区内百姓的情况了如指掌,但凡哪家有游手好闲的青年男女,便都成了他们动员的对象。

他们不辞辛劳,尽心尽责地劝导着那些他们认为应该下乡的青年们。他们有的是时间和热情,穿梭于各家各户之间,滔滔不绝地宣传着上山下乡的好处,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也不管是有文化的还是没文化的,统统都被列为应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郑娟闷闷不乐地说:“她说,家里既然有了男孩子,另一个青年就得下乡去接受再教育。”她的声音依然动听,只是带着几分无奈。

“别理她!上次我在的时候,就跟她讲清楚了,你要是下乡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光明的眼睛还有病,他们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郑母气愤地说着,连口中的食物也没了滋味。

郑娟又接着说:“我跟胡大妈说了咱家的情况,可她说,我下乡以后,街道会帮扶咱家的。”

“狗屁!”郑母忍不住爆了粗口,“跟他们反映了多少次你和光明的户口问题,他们总是推三阻四的,就会讲些大道理、大政策,一点实事都不办。要是信了他们的话,我们早就饿死、冻死了!”

郑母原是庙里还俗的尼姑,政府给了她户口,可她捡来的女儿和男孩,因没有收养手续,户口一直没能办下来。

在这个居民全靠粮本吃饭的年代,没有定量供应,一家三口能勉强活下来,已经算是街道的照顾了。

至少街道还允许郑母在城中心摆摊,维持着生计,可那也只是郑母一个人的口粮,一家人终究是吃不饱、穿不暖,更谈不上给郑光明治疗眼睛了。

当然,这也和郑母没文化、没见识有关。她没有,也不会亲自去街道催促和痛诉,只是一个劲的唠叨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