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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活菩萨与催命符
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另一名幕僚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仿佛捧着一块烙铁。
“相……相爷!不……不好了!北边……北边出大事了!”
李 斯眉头一皱,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
那幕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将竹简呈上:“相爷……您还是自己看吧。”
李 斯狐疑地接过竹简,缓缓展开。
竹简上的字,他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却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代郡、雁门二郡,忽现‘赵家商号’,以‘天工神犁’换取民心……其犁锋利无匹,可开垦荒地,效率倍增……百姓感念其恩,称之为‘顾公犁’……如今二郡百姓,只知九原顾公,不知朝廷法度……更有歌谣传唱:‘秦法猛于虎,顾公恩如父。若得顾公犁,不愁仓无粟’……”
“哐啷!”
李 斯手中的白玉茶盏脱手而出,在光洁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那句“只知九原顾公,不知朝廷法度”,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布下的是天罗地网,是釜底抽薪的绝户计。
可对方,非但没被抽干,反而引来天河之水,直接把他李 斯精心构建的堤坝,冲了个稀巴烂!
封锁?
断供?
人家压根不跟你玩了!
人家自己炼钢,自己种地,甚至还把生意做到了你的眼皮子底下,挖起了大秦的根基!
“赵家商号……顾清寒!”李 斯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英俊儒雅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状若恶鬼,“查!给本相查!这个赵家商号,背后到底是谁!本相不信,他一个黄口小儿,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那股被愚弄、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耻辱感,让他几欲发狂。
他猛地一把推开面前的案几,竹简、笔墨、奏章散落一地。
“来人!”他咆哮着,“传信给上郡的屠睢将军!告诉他,九原郡匪患滋生,意图谋逆!让他整顿兵马,给本相死死盯住九原!只要那顾清寒敢有任何异动,就地格杀,不必请示!”
这一次,他要动用的,是真正的雷霆手段。
与此同时,九原郡,赵正下榻的客栈内。
嬴政同样拿着一份来自北地六郡的密报,上面详尽地记录了顾公犁引发的种种风波,甚至连那首民谣都一字不差。
陆佩奇站在一旁,眼角不住地抽搐,心里已经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该佩服。
“陛下……这……这歌谣……”
嬴政却仿佛没听见,只是反复地念着那句“秦法猛于虎,顾公恩如父”,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一种陆佩奇完全看不懂的,混杂着怒意、无奈,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复杂光芒。
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捶着桌子,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秦法猛于虎’!好一个‘顾公恩如父’!朕的这个好丞相,替朕治理天下,结果却治出了这么一句歌谣!”
“朕的这个好孙儿,一心想着造反,却无心插柳,成了北地百姓的活菩萨!”
他笑罢,将密报往桌上一拍,对陆佩奇道:“备笔墨!传朕密诏,告诉屠睢,让他看好上郡的兵。至于九原那边……没有朕的旨意,谁敢动顾清寒一根汗毛,让他提头来见!”
陆佩奇躬身领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盘棋,已经彻底乱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执棋人就不是咸阳城里的那位丞相。
而是他眼前这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孙儿,一步步挖着自己江山墙角的皇帝陛下。
上郡,屠睢将军府。
作为镇守大秦北疆的老将,屠睢见惯了风沙,也见惯了生死。
他更习惯了咸阳城里那些文官们变幻莫测的脸色和辞藻华丽却暗藏机锋的公文。
但今天,他面前的这两封信,却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拧成了一个疙瘩。
第一封信来自丞相李 斯,封口的火漆像是被愤怒的指甲掐过,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信中痛斥九原顾清寒妖言惑众、收买人心、意图不轨,严令屠睢即刻整军,陈兵上郡与九原边境,形成高压之势,只要九原稍有异动,便以雷霆之势将其剿灭,并赋予他“先斩后奏”之权。
“妈的,这些读书人,自己屁股没擦干净,就想让老子去给他们当刀使。”
屠睢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戎马半生,最烦的就是这种朝堂倾轧。
那个顾清寒他有所耳闻,是个能打的后生,把匈奴人揍得满地找牙。
现在李 斯一句话,就要他把刀口对准自己人?
他正烦躁,亲兵却又送来一封密信。
这封信截然不同。
它没有封蜡,只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御玺印记。
信使如同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进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信上的字不多,是用一种更古朴的字体写的,笔锋苍劲,力透纸背。
“屠睢,看好上郡的兵。九原之事,朕自有决断。无朕手诏,擅动一兵一卒者,夷三族。”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静到令人胆寒的命令。
屠睢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这封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融入空气之中。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身边的副将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加强戒备,操练不可松懈。”
副将一愣:“将军,那丞相大人那边……”
屠睢瞥了他一眼,眼神如同北地的寒冰:“我们的敌人是草原上的豺狼,不是西边的邻居。让弟兄们把眼睛放亮点,盯着北边!谁敢把枪口对准九原,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副将心中一凛,不敢再问,立刻躬身领命。
屠睢独自一人站在沙盘前,看着上郡与九原犬牙交错的地形,陷入了沉思。
这大秦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