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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以受害者的姿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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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藏青长衫下摆沾着泥浆,像朵开败的墨菊。

连泽此刻就剩一口气吊着,宜棠吩咐嬷嬷给连泽端碗水来,又轻声道:“放点糖。”

连泽百感交集,在这个贫苦的地方,糖真是被宜棠用到了极致,所以她得了一个“糖大夫”的称号,被世元误会,可世元真是幸运,他居然绝处逢生,被命运成全。

他接过糖水时,瓷碗边沿粘着半片枯萎桃花瓣,甜腻里混着腐土气息。

一个小女孩抱住连泽,口里喊着“哥哥”,眼神怯生生的,这是四姨娘的孩子,四姨娘已经走了。

四姨娘走的时候,把女儿发间枯萎的桃花换成新鲜野菊花,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用四姨娘的嫁衣做的,大概针脚中也藏着无尽的爱吧。

宜棠有些难过,她是个襁褓之中就被母亲丢下的孩子。

宜棠取下自己的金锁,那是她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的,她蹲下来,戴在小女孩脖子上,宜棠心想,“快快长大吧,跟我一样,自己照顾自己。”

生而不易,别把春天埋进冻土。

连泽做主拿出了姨娘们的身契,愿走愿留,悉听尊便。

五姨娘被抬上马车的剪影掠过格子窗,疯癫的笑声混着车辕吱呀,碾碎满地白花。五姨娘被送去了疯人院,此生已了。

沈世良一直陪着锦津,钟协统新丧,不管沈世良是否愿意,如今两人的婚事事实上不可能了,锦津的伤心便多了一层含义。

不似当初那个叽叽喳喳的锦津,她除了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沈世良也是沉默的,他只能人在,却无法言语安慰。

锦津要的,他给不起,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更不想一错再错,辜负她人,他只想时间能安抚锦津的伤痛,而他在漫长时光里,只能做一个守护者。

也许有一天他的爱会消失,也可能会爱上其她人,可如今,他深陷宜棠的天罗地网,无法自拔。

见到连泽,世良明白,这世界上,伤心人不是他一个,他有些释怀,自己不是第一个遇到和爱上宜棠的,何况宜棠也不爱沈世元,他只是不懂,宜棠对人生巨大的忍耐力,来自何方?

他不能明白,初见时的欢喜未必能支撑两个人共同经历风雨。

宜棠的身影掠过月洞门,沈世良准备悄悄退出去,锦津苦笑。

锦津蓦然扯断珍珠项链,一颗颗珠子在青砖地上弹跳,不知趣地滚进沈世良皮靴底缝。

他弯腰拾捡时,瞥见宜棠镜中的发髻,那是她已为人妇的证明,像一把刀插进他的心里。

他痛彻心扉,目光落在锦津撕烂的婚书上,朱砂写的“永结同心”裂成两半。

沈世良走了出去,他痛恨自己,他没有与宜棠打声招呼。

“津儿。”宜棠进门,轻轻喊道。

“是不是觉得钟家的人都很可笑?”锦津转动无神的眼珠,茫然问了一句。

“锦津。”

“姨娘们都安置好了?”

锦津凄然笑了,“我爹,自以为……算了,跟舅舅这个孑然一身的人又有什么区别,我还不如和你一样,一开始就孤孤单单,也不用今日再遭这个家破人亡的罪。”

“沈世良只怕是偷着乐吧。”锦津咯咯笑起来,“我爹明明是最热心婚事的,如今拼了一条命毁掉了婚事。”

“你说,这世间的事情是不是很讽刺?”

锦津眨巴眼睛,看着宜棠,她的理智被悲伤驱赶,她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状态,以攻击的姿态对付每一个人,尤其是亲近她的人。

“锦津。”沈世良并未走远,转身推门而入,想要制止锦津,不料让锦津变得更加疯狂,“怎么?你是心疼了吗?”

“你不娶我就能娶她吗?”锦津笑得疯狂,眼神中萃着恶毒,沈世良忍无可忍,一巴掌下去,把宜棠和锦津都懵了。

不等锦津回过神,沈世良把宜棠拉到身后,又推出门,把宜棠关在外面,把自己和锦津锁在屋内,乒乒乓乓的声音传出来,锦津的咒骂随之飘出,“沈世良,你不得好死。”锦津哭得肝肠寸断。

宜棠着急万分,只能反复拍门,“世良大哥,锦津……。”

沈世良终于出来,看了一眼宜棠,语气缓和下来,“走吧,她如今觉得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你何苦在这里遭她打骂……”

“不是的。”宜棠轻轻说道,“她是怕我们都不要她。”

宜棠推门进去,锦津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房间内一片狼藉,锦津抽泣着,但明显已经耗费了力气,宜棠慢慢走近,“津儿……”

“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你吗?”锦津像一个泄气的皮球,哭得委屈。

宜棠知道她平静下来了,挨着锦津坐到床上,轻轻搂着锦津,“津儿……”

“我想跟你去京城。”锦津不停抽泣,“我不是要跟着沈世良,我只是自己想去上学,我住在荣家宅子里,可以吗?”

“那宅子已经给连泽表哥了。”宜棠说道,“我自然是没有问题。”

“你还记得吗?”宜棠看向锦津房间的博古架,抽下一本泛黄的洋文书册,密密麻麻的字映在锦津泪痕交错的脸上。

她轻轻说:“小的时候,祖父祖母给我们请过洋先生。”书册中压着一张破旧的教会女校招生简章,页角卷边处染着药渍,像干涸的血。

宜棠腕间金锁垂在锦津轻轻晃动的耳饰旁,两个金属物件在烛火中相撞,发出囚徒镣铐般的轻响。

灵堂白烛摇曳,廊下春燕时鸣。

连泽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麻木,却仍将脊背挺得笔直。

火舌卷起纸钱灰烬,烫得他缩了缩手指。宜棠收拾了些行李,便来陪着连泽和锦津兄妹守灵,锦津累了,趴在一旁浅睡,宜棠连忙让小丫鬟去拿外衫给锦津盖上。

“表哥。”宜棠递过茶盏时,指尖在青瓷碗沿转了个圈。她肩头落着片纸灰,像只垂死的白蝶。

“表哥!”这个称呼是什么时候变得?连泽心里泛着丝丝酸楚,“棠儿,对不起,舅舅过世我也没有能赶回来。”

“表哥,不怪你,你不知道,而且姑母需要人照顾,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宜棠顿了顿,“你也要节哀。”

钟协统风风火火一场,却落得如此下场,叫人唏嘘。

沈世元闯进来时带起一阵风,火苗猛地蹿高。

三支香灰齐齐折断,连泽盯着断口处泛红的火星,眼神飘忽。

新添的纸钱压住旧灰,恍惚间竟像在掩埋什么活物。

“连泽。”沈世元紧挨着宜棠跪着,也往火盆里放了些纸钱,火苗立刻腾得升上来,这条火舌,像是要把空气都卷进去。

不过几日,物是人非,原本交心的朋友此刻不免有几分生份,空气静静流淌,仿佛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

姨娘们退场时脂粉味尚未散尽,混着线香竟显出几分颓唐。

姨娘们偃旗息鼓,再无表演欲望,她们退回自己的院子,而今往后,她们仰仗连泽的忠厚过日子。

连泽心里,比她们还觉得岁月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