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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慈悲与智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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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棠伸手把玉簪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我要睡觉,总不能带着这个?”

沈世元把玉簪拨放得更远些,仍是静静看着她。

宜棠躲开沈世元的眼神,望向北面墙,立着一面多宝阁,错落摆放着粉彩仕女瓶、回青料勾勒的伊斯兰风格瓷盘、藏传铜鎏金度母像。

沈世元道:“换作你,是不是想摆一面墙的书?”

既然说到书,宜棠说道:“这家要是有,借一本来看,我怕白日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沈世元听罢,立刻出去找,一会儿进来,递给宜棠一本《镜花缘》,“这里只有这个,你的书已经我已经吩咐运走了。”

宜棠接过书,心里有些难过,说道:“以前我爹见我读《镜花缘》,多有教导,如今他人已经走了,我们父女缘分倒真如镜花水月一般。”

“还说了什么?”沈世元问。

“我爹说这世间的规矩但凡要人流血,便是虚妄,比如打仗。”

沈世元不忍批评岳父,只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要节哀。”

沈世元生硬地扭转了一个话题:“所以你就是这般自由?”沈世元看着宜棠的腿,意有所指——她的天足。

“我生下来就没有娘,我父亲没有强迫我。”宜棠道,“你们若是嫌弃……”

沈世元伸手捂住宜棠的嘴,“我娶的是你的人。”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你这么美,我希望你是完整不是残缺的。”

“你的长辈会介意吗?”宜棠问道,沈世元总会提到他奶奶。

“宜棠,她们是否在意,恐怕不在你的考虑之列。”沈世元笑道,宜棠明明在挑衅。

宜棠被识破,本来还不太好意思,现在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对,我也无法改变。”

“宜棠,在你能做的范围内,为家人做一些妥协,仅此而已。”沈世元道,“在一个大家庭里,需要生存智慧,更需要相处的本事,我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一味妥协,而是找到平衡点,你能过得开心。”

“逃避并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沈世元道。

宜棠心想,父亲不就是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吗?离开过去的所有人,丢不掉的女儿,可以放在孤儿院。

宜棠心里骂自己,“你真刻薄呀,荣宜棠。”

无论是至亲还是其他人,怨恨不能带来快乐,只会把自己卷入无尽的深渊。

宜棠翻着书,度过一下午,看累的时候,无意发现多宝阁上有一个洋人的八音盒,金漆外壳已蒙了层薄灰,想必拥有它的人新鲜劲已过,便置之不理。

沈世元一个下午不曾离开,自顾自看文件,躺在一旁的湘妃竹榻上。

两人互不打扰。

直到沈世元起身,宜棠才发现榻上堆着回纹锦靠枕,枕面绣的却是西洋写实玫瑰图样,宜棠有些兴奋,“沈世元,你知道吗,这些西洋玫瑰,是广州的花佬绣的。”

“什么是花佬?”

“一群男人,好比你知道的绣娘。”宜棠道,她的声音里露着轻快。广州对她来说,和家乡一般,感情深厚。

“宜棠,在我娘面前,尽量不要提起绣娘的话。”沈世元道,“我娘原是苏州绣娘,她深以为耻,从不让人提起。”

宜棠叹了口气,自卑之人往往极度自负,沈世元说过他娘不好相与,想必日后要费一番精神。

宜棠心里不解,她娘那样风姿绰约的人,如何就得不到父亲的心,这个苏州绣娘得到了一切仍不能与自己和解。

宜棠狠了狠心,说道:“沈世元,我恐怕与你娘不能好好相处。”

沈世元吃了一惊,“为何?”

“我娘死的那天,是你娘的生辰,也是我的生辰,我爹在你家喝的酩酊大醉,耽误了回家照顾我娘。”宜棠继续说,“也许我爹一辈子都爱着你娘,我不管他们这些情情爱爱,可我一生下来就没有娘,我知道将我娘的死算在你娘头上或许不公平,但是我想我没有办法忘记我娘的死,去你娘面前尽孝。”

宜棠说完,便陷入了静默,太阳的余光穿过窗棂,照射在宜棠身上,安静肃穆,却没有生机。

她像一棵经霜的植物,看起来不畏严寒,其实寒意从心里透出来,不是四季轮回,是她唤来冬天。

“对不起,宜棠。”沈世元沉默片刻,他抱住宜棠,“对不起。”

床对面的条案供着一尊欢喜佛,男尊象征着慈悲,女尊象征着智慧,世人以为女尊被降服,实则男尊被女尊控制着命脉,或许也不能做如此解释,唯有慈悲与智慧双修,才能从世事中获得解脱。

床顶悬下层层叠叠的云水纱帐,帐角缀着香花球,在宜棠的心里沉重而压抑。

“宜棠,过去改变不了。”

落日的余晖漫过鎏金度母像的指尖,欢喜佛的影子在纱帐上晃动。沈世元的手掌覆住宜棠冰凉的手指。

“宜棠,你见过黄河水车吗?”沈世元轻声道。

宜棠睫毛颤了颤,仍闭着眼。

沈世元继续说:“木轮子被急流推着转,匠人得踩着水调整榫卯,快一分要散架,慢一寸会被冲走,匠人要省力,就要顺势和借力。人要过好日子,就要顺势而为,不做蛮力。可我娘就像是水车上嵌死的楔子,一辈子都在纠结自己的出身,父亲对她的宠爱和别人的目光,苦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宜棠忽觉发间微凉,那支点翠蝴蝶簪又被他插回鬓角。沈世元扳过她的脸,逼她看镜中交叠的影:“等我不打仗了,我陪你去广州开诊所好不好?”

宜棠瞬间被逗乐了,她负气道:“你能做什么?”

“保护你,替你赶走酒鬼、打架闹事的人,和让你皱眉头的人。”沈世元伸手抚平宜棠的额头,“你可不要让我去做花佬,我真的不会。”

宜棠破涕而笑,旋即又陷入悲伤,“沈世元,你会去打仗吗?”

沈世元点点头。

“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

窗外传来军马嘶鸣,沈世元望向欢喜佛交缠的金身:“我杀人,是为让你这样的人安心拿着手术刀救人。”

沈世元将宜棠的手覆在自己锁骨下,“这里,何止中过你救我的两枪。”

宜棠怔住:“还……还疼吗?”

沈世元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沈世元,我想起来。”宜棠发现沈世元的眼睛里又跳跃着火焰,她心惊胆战,连忙提出要求。

沈世元突然打横抱起宜棠:“你想去哪里,我抱你去”

宜棠惊呼:“沈世元!你放我下来。”

沈世元将她放回床上,注视着她,一刻也不肯离开,窗棂外摇曳着沙枣花,将碎金似的日影投在缎面被子上,那缎面突然就窝下去,宜棠的惊呼被沈世元吞掉,她被重重压着,独留那条受伤的腿在外面。

枕边的书掉落下去,一阵风吹过,书页卷起,又被风轻轻扯,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尽随着风的节奏。

回纹锦靠枕被沈世元随手扔走,西洋玫瑰绣纹正巧覆住欢喜佛的赤足。沈世元掐着宜棠腰窝将她按进褥子,受伤的腿被他用脱下的衬衣固定在床柱上。

“你看……”他咬开她领口盘扣,喘着气笑,“这才是虚妄国该有的荒唐。”

风撞开漏窗,书页哗啦啦翻到女儿国章节。宜棠心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