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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府地牢。
这里已经多年未曾启用了,当管事打开通往地下的牢门时,会传来铁锈摩擦的声响,让人心生厌烦。
只要是地牢,环境就不会太好,再加上昨夜下过一场大雨,顶端不断有水滴渗下来,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泥泞的花。
沈舟拎起下摆,踮起脚尖,借着微弱的烛火一路向下。
国战末期,他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孩童,这里也不是齐王府,每当父母外出征战时,为了躲避敌国对于苍梧重要人员家属的劫掠和刺杀,他时常会被仆役藏在地牢中,所以对这里极为熟悉,甚至一种亲近感。
他和沈皓来到审讯室,由于地牢构造的原因,里面被关押的犯人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有妇人啜泣的声音在周围回荡,“菜花,娘只是想来京城接你回家,谁曾想碰到这种事,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刺杀齐王世子啊,那等神仙人物,哪里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如今深陷大狱,这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一巴掌甩在了妇人脸上,呵斥道:“现在还装给谁看,这贱种若是早早给了银子,咱们早就离开了京城,哪里会被歹人掳了去。”
果然,人确实是被齐王府救下的,至于为什么沈承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舟,大概是想看他够不够胆识查下去。
如果有勇气踏入地牢,自然会知道真相。
妇人哭声更盛,疯了一般向丈夫扑去,胡乱抓咬道:“都是你这懒汉的错,一听女儿在京城当花魁,连地里的庄稼都不管了,偏要来此讨要银子,才惹出这般祸端来。”
男子不耐烦的将妻子摔倒在地,狠狠的踩上两脚,“我们生了她,现在只不过是来讨要些银子罢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这贱种每日陪达官显贵睡觉,能少了赏赐?但凡从牙缝里抠出些残羹冷炙,也够咱们家富贵一生了。”
妇人捂着肚子哭喊道:“菜花都跟我说了,她早就偷偷给你塞了大把银票,让你帮着赎身,是你贪图京城繁华,一直不愿离开。”
哭声越来越大,直至变成哀嚎。
男子见事情被拆穿,脸上不曾有丝毫羞愧,只是道:“这贱种哪里知道村里生活的困苦,她都能在京城享受这么多年,我怎地就不能享受?那点钱还不够在瓷骨斋住半旬的。”
慕容雪一直跪坐在地上,笑脸盈盈的看着二人,不曾搭话。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很多父母见之前卖出去的女儿赚了银子,便会上门讨要,若是碰到心肠软的闺女,给个几十两也就打发了。
也有些记恨双亲的,会让青楼护卫将他们打出门去,白纸黑字签下的卖身契,就算闹到官府,他们也不占理。
沈舟倒是觉得没什么,一种米养百样人,即便是道德高尚的先辈先贤,也只是倡导大家学习礼义廉耻,既然是倡导,也就是说很多人并不吃这一套。
但沈皓却气的不轻,他的父母长辈本就亡故的早,从小无人爱护,又极为羡慕齐王一家,最是听不得这种言语,恼怒道:“就你们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为人父母?”
见有华服公子到来,男子一改之前的嚣张气焰,拉着妻子跪下道:“大人,草民冤枉啊,刺杀一事都是这贱种自己谋划的。”
沈皓环顾四周,拿了一根长棍,一把将男子捅翻,“女儿小时候被你们卖了换钱,长大了还要上门要账,本王从小到大都未曾听过这种道理。”
一听来人是个王爷,男子强忍痛感,委屈道:“我们当时也不想,只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你还喊上冤了,刀呢?给我拿把刀!我非得剐了这两只披着人皮的畜生!”
沈舟走过来拍了拍沈皓的后背,安抚道:“先消消气,我来。”
“对,朝廷政令你是知道的,你先把他们这些破烂道理戳穿了再说。”沈皓后退几步,忍不住捶了桌子一拳。
沈舟问道:“听口音,是山南西道的吧,梁州人?”
妇人垂泪道:“正是。”
沈舟嗯了一声,“两件事,第一,按照瓷骨斋的记载,他们从人牙子手上买下你们闺女时,她才六岁,至今十二个年头,也就是说,你们在卖闺女的时候,已经是国战末期了,只剩东边的齐国,北边的燕国依旧尚存,而山南西道一直是苍梧属地,韩楚灭亡后,再无战火。”
“第二,苍梧席卷中原,尤其是在打下南方后,再无粮草之忧,税赋几近于无,再加上那些年风调雨顺,只要稍微勤快些,养活几个孩子不成问题。如果家中男丁勇猛,选择参军,不仅可以得到一大笔安家费,官府还会每月送粮食菜蔬,直至孩子成年,这项政令至今还在施行,即便是景明十年,户部为此拨下的款项依旧过千万。”
沈皓愤然起身道:“还有什么借口?家中揭不开锅是吧?揭不开锅还生什么孩子?管不住裆下的半两肉?本王来帮你管!”
男子拉着妻子的胳膊摇晃道:“你快让那贱种帮忙说几句话呀,我们要是死了,家中亿儿怎么办。”
妇人本已认命,眼前大人说的不错,他们当年如果真的想要留下慕容雪,还是能做到的,但丈夫一直说女子养大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要嫁出去,不如换成银子,将来给儿子谋个好差事。
但一想到家中独子,妇人又惊醒过来,匆忙对着闺女磕头道:“菜花,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声音越说越小。
慕容雪粲然一笑,“娘是想要女儿去死?”
妇人拼命的摇头,但还是呢喃道:“你弟弟还小,等他长大,我和你爹一起下去陪你好不好?”
“我一直以为是小时候自己贪玩,才跟你们走散了…”慕容雪眼角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慢慢划过白皙的脸庞,双手叠放于额头,下拜道:“刺杀一事全是小女子一人所为,还请世子殿下放过我父母二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既然要死,她也不想再自称“奴家”了,在瓷骨斋待了这么多年,早就说够了。
沈皓失望道:“你这还帮他们求情?傻姑娘,你醒醒啊!”
沈舟在审讯室里拿了一把锋利的横刀,来到慕容雪牢门前,手指拂过刀身道:“给你个机会,用他们的命换你的命,只要点下头,小爷马上派人送你出去,天下之大,尽可以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小女子只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