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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修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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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柴在斧子落下之后,噼啪一分为二,张九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并非是他因劈柴而疲惫,着实是那名大汉的突然出现让他感到心绪不宁。

石亮,这是那名大汉之名。

当时在牢里,狱卒审问一众人时,张九听到了他们如此呼喊大汉,后来或许是避免诬陷张九时会有麻烦,石亮他们这些人被打了一顿之后便放走了,此后便再没有了消息。

而像石亮这种体格的壮汉,区区县衙的棍棒根本奈何不得他,甚至伤不了几分皮毛,他自称是看到揽月阁在招募打手护卫,因此才来应征,也正是因为他足够强壮,拳脚也不错,便顺利进入了阁内。

只是张九仍旧不知道石亮究竟有何用意,若非当时牢里不便,张九当真会杀此人灭口,本想着离开牢狱之后,偌大一个长安城,两人不太可能再遇见,结果却在此处撞个正着。

在此地他就更不可能杀石亮了,揽月阁人多眼杂不说,万一出了人命,难免会打草惊蛇,萍娘已经异常谨慎,此时出任何事情都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只能暂且看看这大汉后续会有何举动,倘若当真威胁到了张九的复仇大计,他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他如今活着就只有报仇二字了,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挡他。

“阿叔,我家娘子找你。”

正当张九出神之时,一声清脆的少女声在身后想起,张九困惑地转过头去,却见到先前四娘身旁的侍女立在不远处。

“我?”张九小声问道。

“对对对,此处也没有其他人呀,快些,别让娘子等不耐烦了。”锅锅快速挥着手,催促张九道。

“找我有何事?”张九眉头紧蹙,先前四娘为自己解围,此刻又突然喊自己前去,确实有些蹊跷,他从未见过这名女子,总不能真是因为张九说自己是凤翔府人,四娘便真以为是乡党了吧?

张九不论在何处都努力让自己不引人注目,以免节外生枝,这些年他早就明白自己多认识一个人,多做一件多余之事,都可能引起难以预料的发展。

“让你去你就去,还管什么事呢,寻常情况仆役都不让进楼里的,你还问这问那。”锅锅有些不耐烦道。

张九沉默片刻,于是放下斧子,从水缸中舀出水来洗了洗手,随后跟着少女向楼中走去,只是刚到门口,见到那些衣冠得体之人来去,他方才有些尴尬得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物,无奈喊住了锅锅道:“我这样上去不好吧?会污了你家娘子的房间。”

“哎呀,你怎么那般啰嗦呢?比我还啰嗦,娘子说了只管让你进去。”锅锅没好气道,“不要再啰嗦了啊。”

虽说这小娘子语气颇为不耐,但张九也没想着与她争执,其实设身处地去想,换成张九自己也会疑惑,为什么四娘要将张九喊去,像张九这种一看就是底层的田舍郎,多久都不曾洗澡,到时候弄脏了房间还得身为侍女的锅锅去打扫。

但锅锅也清楚,自家娘子也是个执拗人,说了要如何,别人怎么劝也是无用的,因此只能勉为其难地跑出来喊张九入楼。

不再多言的张九跟着锅锅到了四娘的房间,刚进门便见到手中拿着一把剪刀的四娘,这让张九几乎是本能地生出警惕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就是寻常房间,也没有藏着什么可疑人。

“来啦,过来躺下。”四娘拿着剪刀向张九随意地挥了挥。

张九疑惑地看着四娘面前的床铺,随后又露出惊讶之色,四娘察觉到张九的异样,于是嘴角带着笑意道:“莫要乱想,我新买了一套修面的刮刀,正欲找个人来试试,于是想到你满脸胡须,着实缭乱,恰好让我试试刀。”

听到此话,张九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想着拒绝,于是道:“还是罢了吧,我是个粗人,身上肮脏不堪,莫要污了娘子的床铺。”

“无妨,本来这床铺上的被褥都是每天换洗的。”四娘却摇摇头道,嘴角带起一抹笑意,只是说话时,一旁的锅锅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

四娘没去理会锅锅,而是继续道:“只是试刀而已,你总不能让我找客人去试吧?”

张九虽然心中不愿,但如今看来四娘确实没有什么恶意,先前她还替自己解围,此刻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慢吞吞走上前,整个人颇为拘谨地躺到床铺之上。

随后他的脸颊便被温热的毛巾覆盖,暖意袭来,让他杂乱的胡须与粗糙的皮肤都逐渐松弛下来,屋内的熏香味徐徐进入了他的鼻腔,这熏香似有安神之效,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不少,不过就在这刚刚放松时,他眼前便出现了四娘的脸庞,以至于他顿时又紧绷起来。

“你这胡子比那些客人潦草多了,我给你试试我的羊脂秘方。”四娘嘴角一直带着笑意,语气也颇为温和,与先前她对着那名仆役管事说话时的强硬全然不同。

张九不太敢直视四娘的目光,只不过自己仰头的姿势,总能看到四娘在眼前晃过。

相比起揽月阁里的莺莺燕燕,四娘并不是多么艳丽的女子,也一向不引人注意,相貌在胭脂的修饰下,能有中上之姿,一对眼眸恰如温润明月。

“不是才放松下来吗?怎么又屏起呼吸了?”四娘一边研磨着羊脂油,一边露出笑意,“我可还要些时候,你这样怕不是要把自己憋死。”

张九闻言顿感窘迫,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始喘息,尽可能不让自己去看四娘,而四娘方才将罐子放下,隔着毛巾小心揉搓着张九的脸颊。

“乡党,你家在凤翔府何处啊?”四娘一边揉搓,一边随口问道。

被热毛巾覆盖着脸庞的张九,沉默片刻道:“就在城北的风波巷里。”

“嗯?城北有这个巷子吗?”四娘略带疑惑,“我十年前就离开凤翔府了,不少地方都记不住了,如今那边可好啊?”

“我也离开多年,记不得了。”张九一如既往在回答别人问题时真假参半。

“如此啊……”四娘惋惜地叹了口气,“以前我年幼,回不去,后来我长大了,又觉着我家人都不在了,回去也不知往哪走,且还会勾起伤心事,便一直没想着回去。”

张九沉默不语,而四娘也耸了耸肩,将热敷的毛巾掀开,随后拿起羊脂小心给张九涂抹起来。

“先前你说你家人都不在了,我又何尝不是呢?”四娘喃喃道,“有时候我做梦,梦见我家人喊我,怎奈我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容貌,醒过来时枕头都让我哭湿了。”

张九听着四娘的悲伤之语,绵软细密的羊脂包裹在他的脸颊胡须上,一时间颇为恍惚,这些话他太能感同身受了,持续了十年的仇恨,让他几乎记不清妻儿平日时的模样,只记得妻儿惨死之状,妻子的脸庞更是模糊不清。

“我……懂……”张九黯然答道。

“我常常在想,倘若我家人不死,我是否不会离家,也不会流落到这等风尘之地,兴许已经嫁为人妻,与常人无异。”

“嗯……倘若家人不死……”张九叹了一口气,这种假设他想过无数遍,尤其是最初的那两年,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刮刀小心翼翼地在张九脸上划过,坚硬潦草的胡须早已变得柔软无力,新磨的刀刃宛如割草一般,轻而易举地将之扫尽。

“眼看着冬至要到了,我倒是颇为怀念城南集市的那家馄饨铺,你知道那家吧?”

张九略微有些回过神来:“嗯……他家的毕罗做得也不错。”

胡须落到水盆里,四娘慢条斯理地将刮刀上的残渣抹干净,随后又开始刮另一侧,嘴中还在柔声念叨:“今日听到你的声音,我一时间好似回到了十年前一样,说来也怪,凤翔府离长安也不算远,口音也相近,可我还是一听就听出来了。”

刀刃从张九的嘴角划过,让他没能接上此话,不过胡须与羊脂同时被刮走时,让他有着前所未有的舒适感,甚至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这或许是这些年来,他最为放松的时刻,不用思考仇恨,不用担心追杀。

“好了。”

随着最后一点胡须被刮去,四娘放下刮刀,替张九擦了擦脸颊,张九急忙起身,而四娘则是拿起桌上的铜镜,对准了张九,笑道:“刮干净了便看得顺眼多了。”

张九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感到尤为陌生,这些年潦草惯了,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愣头青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旋即向四娘行礼,随后默然退去。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锅锅开始收拾房间,嘴里还在抱怨道:“娘子我说你喜欢白郎君吧,我还能理解,可这老阿叔你还和他说这么多,你不会……他不会是你阿爷吧?”

“他是你阿爷!话本看多是吧?”四娘狠狠瞪了锅锅一眼,随后突然叹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颇为怅然,“就是莫名觉着,这人与我有些像呢。”

“像?那不更能证明他是你阿爷了吗?”

“闭嘴!干你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