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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等她打电话，刘清宁的电话先到了，让她去一趟老屋。挂了电话，巧婷心里犯了嘀咕。
刚才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沉重，该不会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事可够奇怪的了，做了这么多年酒店，还没遇到过这种客人集体退房的事。
前台的电话又响起，小张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用嘴型对巧婷说：“又是退订的！”
巧婷心绪沉重，望了一眼窗外的雪，紧了紧羽绒服，冲进蒙蒙细雪中。
王家老屋。
刘清宁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细雪。
在云上村，冬日的雪并不罕见。去年春节，她还在院子里堆了一个超级大的雪人，对着雪人许了一个愿望。
她相信，日出雪融的时候，雪人化成水蒸气升空，一定将她的愿望带给了天上的诸位神仙。
正出神，巧婷来了，一进门就说：“清宁姐，有情况。早上前台接了好多退房电话，有十几个房间要退订！你叫我来，是不是为了这个？”
刘清宁心一沉。看来真出事了。
刚才陈今越匆匆来了个电话，叫她赶紧送村里的住客下山，云澜的员工，能让他们回家的也先让他们回家。
“这怎么行？有些客人预订了好几晚，还不到退订的时候，我怎么可能突然赶他们走？再说四天后就是除夕，春节期间是满房的，全员在岗都忙不过来，临时招的工也都到位了，现在突然叫他们都回去，那……”
陈今越那头的背景声音杂乱，此起彼伏的电话声，他的声音低而急促，与往日截然不同：“听我的，信我。我联系了老钟，他会安排镇里的干部来帮忙，尽快送客人下山，让他们回家！”
“我信你，可是总得有个理由吧？是不是跟前晚喝粥的时候你接的那个电话有关？你说要出大事，要发生什么事了？”
陈今越轻而短促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说。”
“又是工作纪律。”
“或许…过些天你就会知道。但愿，但愿你们永远不需要知道。”
说完就挂了电话。她再打去，无人接听。
刘清宁当然相信陈今越，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电话，难免心有疑虑，现在巧婷这么一说，她才下了决心。
“你去通知店里的客人，请他们收拾一下准备退房，午饭之后送他们下山。对了，为表歉意，今天的午饭由云澜负责。未住宿的房费也退给他们。另外，每个房间送两张免费住宿券。”
“啊？这……我要以什么理由解释呢？”
刘清宁凝神望着窗外的雪。
“就说，据气象局预警，这几日山上有大雪，可能会封山，到时候就出不去了。”
“这不是欺骗吗？”
“那你想个好理由？”
巧婷想起昨晚刷到的新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不至于，总不至于。
刘清宁又说：“还有，你重新排个班表，除了你，每个部门留两个人。先排到年二十九，后面……再等通知。”
“那怎么行？”巧婷叫起来。“春节可是满房，哦，不对，如果这批客人真退房了……那也还有十几个房间，餐厅也订出去了，我们都走了，客人来了怎么办？”
刘清宁沉默。
或许……
或许不会有客人来了。
“听我的，去安排吧。”
巧婷不再反驳。“那，要退订的那些客人……”
刘清宁站起来，走到窗边。雪停了，天空依旧乌沉沉的。层层的积雪覆盖漫山的翠绿，刘清宁想起小时候课本里学过的一个词，瑞雪兆丰年。
可眼前这场雪，却令人心里发沉。
“退。”
这个春节，云上村过得安静，却并不祥和。
村里的积雪都已化去，屋檐下早早就挂好的红灯笼、红对联将整个村子装扮得喜气洋洋，只是这喜气却没能出现在大家的脸上。
李阿四说，他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把人都关在村子里不许出门。他们在村里的还好些，能在村子里四处转转，听说城里那些人都被关在自家百来平米的商品房里，连出门买菜都不让去。
他从小路溜下山去看过，各个路口都拦着，戴着红袖章，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守在出入口，喇叭里一阵一阵地播放着呼吁老百姓不出门、不聚集的口号。
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彻底地与世隔绝了。
每日醒来唯一一件事情，便是关注手机上推送的新闻，然后一一讲解给村里几位老人听。然而网络上，纷杂的信息不断，有一些信息看了，真叫一个人心惶惶。
层层的阴霾笼罩在中华大地上空。
1月27日，云林镇的各个海外村民群里，青田侨联《致青田海外侨团侨胞的捐赠倡议书》一次又一次转发——医用口罩告急，呼吁海外华侨积极捐赠，帮助家乡度过难关。
一时间，海外应者云集。
柬埔寨浙江商会会长施永平押送的10万只n95口罩冲破航班熔断的阻碍降落杭州；捷克布拉格的陈金妹带领妇女联合会成员，将连夜扫购的医用手套塞满行李箱，甚至拆开自己的旅行箱填充缝隙；佛罗伦萨郊区的药店卷帘门被一家家敲响，1万只口罩在机场托运处堆成小山，意大利华侨叶先平在纸箱盖上潦草写了一句：“青田加油，老家挺住”。
1月28日，柬埔寨浙江商会的口罩，西班牙侨领的防护服，海地华侨的乳胶手套，罗马尼亚青田同乡会的捐款……几十万只口罩，上千件防护服，几万只乳胶手套……
凌晨三点，首批物资抵达青田高速口。
冬夜北风寒冷，执勤民警老陈揭开货车篷布，月光下，角落里一只纸箱贴着歪歪扭扭的西班牙语地址，底下却有人用毛笔添了行小楷，墨迹被雨水浸透：“纵隔重洋三万里，此心安处是吾乡。”
夜色中的，寂静的青田江畔，侨联大楼的灯彻夜未熄，键盘敲击声不绝。
网线的另一端，那些散落世界的游子，此刻正以赤诚为线，将五湖四海缝制成一件包裹故土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