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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二月，便是寒冬。
云上村海拔高，温度更低，到了一月，整个村子便沉浸在冷冽里。
晨起推窗，群山白头。
屋檐上挂着冰凌，湖面上结了薄冰，菜地，稻田，牧场……到处结上了厚厚的银霜。
这段日子，村里的客人少了许多。
十一月时县里搞华侨月，接待了不少政府团队，还不觉得，一进入十二月，云澜的生意和这天气一样进入了冰封期，整整一个月，这天寒地冻的山头，一个客人都不见。
今天是周末，陈今越来得早，一进门，只觉得屋里寒气逼人，不比屋外暖和多少。刘清宁已经起来了，和巧婷两人围在炭炉旁边，满面愁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李阿四压着嗓子告诉他：“在算账，算了老半天了。”
“春节的订单量还是不够？”
“还不错，目前订出去了十个房间。”刘清宁扭头过来：“你来了。”
“这个周末我值班，到村里来转转。”
巧婷笑：“小陈镇长，你这值班的借口用不腻？我怎么觉得一个月四个星期，周周都是你值日？”她识趣地合上笔记本起身，“清宁姐，那我先去开早会，把工作任务分一分。”
“好，去吧，有什么问题跟我说。”
“放一百二十个心，春节这一仗，我们必须打得漂漂亮亮的。”巧婷说着，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抱着电脑冲进北风里。
“怎么不开空调？”陈今越重新围上刚刚取下来的围巾，在炭炉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帮老嬢嬢不让开！”李阿四插嘴，“说开空调费点，现在云澜生意不好，开不了源，总得节节流。好家伙，冻得我老头子鼻子都要掉了。”
刘清宁说：“我让她们开，怕她们冻着感冒了更要费钱，就不听。”听说最近外面流感挺多。
“几位阿婆呢？”
“挤在永梅姨房间里看电视呢，说房间小，挤起来暖和。我一个老头子，不好意思跟他们挤。老吴头那个皮糙肉厚的，一大早上山去了，说去砍点柴，烧炭。哎哟，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倒退了！”
话音未落，王永梅老嬢嬢的脑袋从门帘缝里探出来，骂：“你这个喇叭四，满嘴废话连篇。阿囡，你别听他狗叫！”
李阿四缩了缩脖子，咕哝的话在喉咙滚了滚，从牙缝里漏出一点奇怪的呜咽声。
陈今越将刘清宁面前的笔记本转过来，屏幕上显示着云澜三十六间客房的预定情况。客房预定出去了十间，都是中高端的套房，原本日常定价都要近千元一晚，但经过前几个月的萧条，为了吸引客人，云澜在其他民宿纷纷涨价的春节期间打出了最低优惠价，几乎是对折。
饶是如此，情况仍不乐观。
“好消息是，除夕的客人都预定了幸福小馆的年夜饭，也是一笔进账。”刘清宁自我安慰般笑笑，“我们打算再接再厉，接下来这几天每天都直播，如果春节七天长假的入住率能达到百分之五十，就能维持收支平衡。”
“现在的游客正月里喜欢出门玩，到时候说不定村里的人气能上来。”
“但愿……”刘清宁轻声叹息，“否则再这么下去，我怕云澜没倒，员工的士气先倒了。”
屋里静悄悄的，两人围坐在炭炉边，都没说话。李阿四蜷在一旁的竹椅里，伛偻着背，低着头，鼾声混着炭盆里火星爆裂发出的噼啪声，成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唯一的声响。
刘清宁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去。
又下雪了。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远山顶上白雪皑皑，天阴沉沉的，让人心情畅快不起来。
临近过年，云林镇陆陆续续回来过年的华侨多了，山下一片热闹，长街上又停满了小轿车，青田县城更是车水马龙，咖啡馆间间满座，座上的宾客掏出居留证，能凑齐一个联合国。
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连超市里都开始响起了刘德华的歌声。
仿佛只有云澜是被遗忘的。
这些天，每一晚她辗转反侧，都会想起那日与陈显华的谈话，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告诉她卖了云澜，一个告诉她不要卖……
李丽琴掀开厨房的门帘。
“羊汤炖好了，宁宁，小陈镇长——老嬢嬢们，出来喝汤喽！”
厨房被土灶的炭火烧得暖洋洋，四方桌子底下放个炭炉，两只大黄狗趴在炭炉边上取暖，见众人进来，懒洋洋地摇了两三下尾巴，算作欢迎。
乳白色的羊汤在大铁锅里微微沸腾，冒着小泡。
羊汤是用山泉水煨的，香气混着当归黄芪的药香，油星子在汤面炸开细碎的金花，一口下去，热流从胃蹿遍全身。
确实不错。
“这羊肉是老陈家买的？”老陈是镇上唯一一个养羊的农户。
“是，立峰一早就跟他订好了，今天一早刚宰的，新鲜。”
王永梅笑了一句：“他现在是空了，有这样的心，放在以前，只有他伸手跟你要的份。”
这句是嘲讽，李丽琴听懂了，只当没听见。
刘清宁问：“立峰表哥最近生意还好？”
“现在这个情况，能有什么生意？上次的事情这样闹出去，就算有人来，也不肯往他店里去了。别提他，提起来我就卵火大！”农家乐没了生意，城里的工作又早辞了，现在两夫妻就成了无业游民，日日窝在家里也就算了，偏偏近来回来的华侨多，这些华侨回国无事做，日日除了喝咖啡，就是打牌搓麻将，王立峰身上没两个子，也敢往里面钻，输了钱被人押回家来，她又得替他掏腰包。
气得她破口大骂，这狗生的儿子，就惦记着她口袋里这点养老的钱。骂归骂，钱还是被他拿去了，结果不知怎么。老大儿媳妇知道了……
这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想起这些糟心事，李丽琴脸比镬底煤灰还黑。
“那怎么办？这店还打算开吗？”
“开。怎么不开？那个华人大老板不是要在西边垟搞什么文旅大项目，”李丽琴说这话的时候，拿眼偷偷去瞄刘清宁的脸色，见她没异样，才继续说，“他说到时候一定有市场，打算把隔壁两栋楼租下来，换个名字，把门面重新装修一下，这不就瞒天过海了。年前找不到工人，得等过完年了再说。”
李阿四嗤笑：“永梅，你这个孙子脑筋是灵活的，我们云澜的危，成了他的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