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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土鸡火锅是云林镇农家乐的当家招牌菜,最早是周阿勇精心打造、推陈出新的。
那时候云上村宣传做得正火爆,高海拔、原始、纯净的形象深入人心,借着云上村的名气,他打出的广告噱头十足:“谷饲农家土鸡,悠然栖息于海拔500米的云雾森林之间,尽享天然馈赠。”
起初,这高山土鸡火锅的食材确实货真价实。虽说云上村养不出足以供应餐馆的海量土鸡,但起码用的都是云林镇本地农户家中散养的正宗土鸡。
散养的土鸡吃谷子和虫子长大,肉质鲜嫩紧实,入口弹牙,还带着一股特有的草木清香,拿来炖火锅,汤头清澈见底,油花星星点点、晶莹透亮,炖煮后的骨头里都能嘬出味儿来。
靠着这道招牌菜,周阿勇赚得盆满钵满,其它农家乐纷纷跟风效仿,推出了高山土鸡火锅。
生态养殖的瓶颈很快显现。
放养的土鸡运动量极大,能量消耗多,生长周期也长,一只正宗土鸡起码得养上一年,才能达到上市售卖的标准。
日子一长,游客一多,镇里土鸡的供应渐渐跟不上需求。
有人动起了歪脑筋,开始采购饲料鸡,丢到自家山上放养短短半个月,就混在土鸡里卖给游客。
刚开始,大家心里都有点打鼓,担心被客人吃出来,可时间一长,发现能准确分辨出土鸡和饲料鸡差别的客人寥寥无几。就算偶尔碰上一两个较真的,也拿不出确凿证据。毕竟鸡都已经拔毛下锅,总不能真把煮熟的鸡肉送去检测基因吧?再说了,即便真送去检测,土鸡和饲料鸡从常规检测层面也很难找出明显区别。
一只土鸡能卖到三百块,而饲料鸡连一百块都卖不上,如此巨大的利润差,任谁看了都难免心动。日子久了,这以次充好的行为竟成了山下农家乐之间心照不宣的“行业内幕”。
镇里发现这件事之后,曾经组织过专项整治会议,结果现场就有人叫板,说官老爷不懂老百姓赚钱辛苦,吵起来了,又说陈今越有私心,明摆着是怕他们抢了云上村的生意。
镇里气得不行,可也拿他们没办法,总不能派人天天到他们后厨去检查,就算检查出了饲料鸡,人家一口咬定没有用来炖土鸡火锅,又能奈何?
专项整治的红头文件在公示栏晒褪了色,各家后山的饲料鸡又肥了一圈。
前不久聊起这事,陈今越还忧心忡忡,说总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事,否则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炸了——
没想到,真炸了。
派出所大厅挤着七八个银发老人,正是晨间从云澜退房的老教师团,围着两个小民警,你一言我一语,声浪在接警大厅里撞出回音。做笔录的两个小警察指节发白地攥着笔,一边听一边点头,额上冒出细汗,紧张得像被叫上黑板解题的小学生。
见李丽琴进来,卷发老阿姨立刻拍案而起:“就是她!这女人就是牵线搭桥的!就是她推荐我们去这家店的,好啊,原来你们这是一条黑产业链,你们云澜山居和这家黑店是一伙的!”
李丽琴急了:“你可别瞎说,他是他,云澜是云澜,我们怎么是一伙的了?”
“你不是说这家店是你儿子开的?”
“……”李丽琴无言,飞快地瞄了刘清宁一眼,“话是这么说……”
“怎么说?今天我要你们给我一个交代。”老阿姨说,“否则,这事没完!”
“对,没完!”
“我们发到网上去曝光,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这是一家黑店!”
“没错,曝光他们!”
这边正吵着,派出所民警小吴把刘清宁悄悄拉到一边:“刘总,今天这事是真不好办。”
“怎么说?”刘清宁问,“我哥他没动手吧?”
“就麻烦在这!”
“他动手了?”
“他把人家手机给砸了!”
刘清宁只觉得眼前一黑。
李丽琴借着在云澜工作的方便,经常介绍村里退房下山的游客到立峰的农家乐去吃午饭,这事巧婷私下里早就跟她说过。巧婷说,丽琴姨这么做,是坏了规矩,没出事还好,就怕出了事,连累云澜的声誉。
可李丽琴毕竟是自己的二舅妈,平常在村里照顾几位老人也是尽心尽力,她抹不开这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巧婷一语成真。
小吴把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原来这帮老教师听了李丽琴的推荐,中午从山上下来,找到立峰农家菜馆,点了个288元的土鸡火锅,刚喝两口汤,发觉味道不对。
这帮老教师里有个教生物的,捻起块鸡腿骨:“这骨髓颜色发灰,饲料鸡最多养了四十五天。”
王立峰当然不认,双方吵起来。
王立峰的脾气随他妈,讲话难听,也随他妈,把这群老教师激怒了,他们拿出手机来拍录像,说要发到网上去曝光他。
王立峰上去抢手机,脚一滑,手机砸在地上,磕了角,屏幕碎成了片。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小吴瞄了一眼吵吵嚷嚷的接警大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的个人工作经验,最不好惹人你知道是哪一类吗?不是那些街头的混混,反倒是这些知识分子,今天这事,难办。”
刘清宁凝眉:“他们有什么诉求?赔钱吗?要赔多少?”
“他们不要赔偿,就要王立峰举着‘假土鸡’的牌子,在抖音直播道歉三分钟。“
“这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立峰肯定不同意。”
“是啊。可人家态度强硬着呢,说不道歉这事就没完,他们回去就把今天的事发到网上,让群众的力量帮他们讨个公道。这事要是在网上发酵起来,那就不仅仅是你们一家的事了。这事事关整个云林镇的形象,你知道,现在上头对网络上的这些声音特别重视。我们已经把这事跟镇里通了气。”
刘清宁不语。
这个道理她当然懂,几年前的“青岛大虾”事件闹得风风雨雨,连带整个青岛的旅游业受创,马德里的华人圈子都在讨论这件事。
当前的自媒体时代,网络上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有可能被放得很大,一旦发酵起来,有理都先矮三分,更何况这次立峰农家菜馆确实不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