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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惢心啊,起来吧!”皇帝倒还和气。
“是。”惢心端着放着佛经的托盘起身,“奴婢原本想去承乾宫门外迎候皇上。”
皇帝道:“何事啊?”
惢心垂着头,恭恭敬敬道:“娴妃娘娘说八月十八是观潮日,今儿已经十四了,说是皇上曾与主儿提起向往海宁观潮胜景,遗憾不能一去。所以主儿特意叫奴婢交一份东西给皇上。”
皇帝点点头,看了进忠一眼。进忠便上前从惢心手中取过,双手捧着奉给皇帝。皇帝打开一看,却见一张玉版纸上,寥寥几行簪花小楷:“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那是刘禹锡的《浪淘沙》,写的正是八月十八钱塘江潮壮观之景。
皇帝明如寒星的眼里便有了一丝温暖清澈的笑,这是他曾与如懿说过的,对于钱江狂潮的向往。她却还记得,将满江浪潮一笔一笔写了给他。却见纸张下面还有一篇《佛母经》,皇帝疑道:“怎么有一篇《佛母经》?”
惢心道:“我们主儿说,钱江潮虽有万马奔腾之势无可比拟,但常常听闻有人被卷落江中有所损伤。所以特意抄写《佛母经》一篇,想借佛母慈悲,眷顾百姓。”
听着惢心的话,皇帝忽然想起了昨夜高晞月说过又罚如懿再抄《佛母经》百遍之事,一时间似乎明白了惢心此举意欲何为了,看来如懿也会背地里找他悄悄告状和求情了。
惢心继续道:“主儿另抄《佛母经》百篇,散布公德。”
说来如懿此举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后宫女人常用的小把戏罢了,皇帝也不在意。既然如懿前后已经抄了两百篇《佛母经》,还跪了几个时辰,如此处罚说来也够了,想来日后也不会再纵容宫人,便也愿意纵着如懿的这点小心思,遂温言道:“那这一份朕就收下了。进忠,将娴妃所抄的《佛母经》供在养心殿的神龛前,这个月都不必取下来了。”
进忠答应着伸手接过惢心端着的托盘,惢心侧身跪在甬道边,满面恭敬地看着御驾迤逦而去,才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
惢心回到宫中时,如懿已经自长春宫中请了安回来,斜倚在长窗下的炕榻上挑拣新送来的白菊花苞。那些花苞尚未开放,带着淡淡的青色,仿如凝玉一般。
惢心跪在如懿身边,帮着一起挑选。
“从长春宫请安回来,贵妃一句话都没说,我就知道你把事情办好了。”如懿盈然一笑。
惢心低眉恭顺道:“是。皇上把主儿的《佛母经》供在了神龛前,奴婢在贵妃面前提了一提,贵妃没多说什么,只让奴婢把佛经都送去宝华殿烧了。”
“皇上都喜欢,她还能挑剔吗?”如懿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微笑。
“主儿都没有告诉皇上贵妃刁难您的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惢心道。
“我只是想警醒她适可而止即可。”如懿将选好的白菊放进青色棉布袋中,问道,“阿箬怎么样了?”
惢心想了想道:“喝了许太医开的药,已经好多了。”
如懿忧然叹了口气:“惢心,我是不是宠坏了阿箬?”
惢心微微一笑,斟酌道:“阿箬姐姐是主儿的陪嫁,主儿疼她也是应该的。”
如懿捻着指尖的白菊慢慢地揉搓着,清香的汁液便沾染上了细白的手指,她沉吟着:“阿箬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我打算给她许个好人家。”
惢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道:“阿箬姐姐好福气。”
“我不是不愿意她留下,而是阿箬这个脾气留在宫里是会害了她自己。”如懿怅然的解释了一句,接着道:“不如趁着年华正好,出宫嫁人。”
“主儿不是想给阿箬姐姐指个御前当差的侍卫吗?”惢心对于如懿的这般决定还是颇为意外。
如懿心下愀然,摇头道:“原是想指个御前侍卫,总有出头之日,可是她这个脾气呀,若是跟宫里有瓜葛,必定是麻烦。阿箬跟了我这么多年,婚事上必得上心,等哪天额娘进宫来看我,我让额娘给她寻个好人家。”
话音未落,只听殿门哐当一响,一个碧色的身影绕过花梨木雕玉兰花碧纱橱,直奔进来跪地道:“主儿,主儿,奴婢求求主儿,不要放了奴婢出去,奴婢不想嫁人,不想离开主儿!”
如懿不防阿箬病中起来,竟在外头听着,不觉也吓了一跳,沉下脸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阿箬眼泪汪汪,凄楚道:“主儿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偷听主儿说话的。只是,只是觉得自己身上好些了,所以想来伺候主儿。”她原在病中,脸色白得没半分血色,看着憔悴至深。
如懿心有不忍,便道:“起来吧。我也就是一句顽话,没有即刻要你出宫,也得好好挑个人家才是呀。”
“奴婢离开紫禁城就什么都不是了。如果主儿真要放奴婢出去,也请多留奴婢几年,让奴婢好好伺候您。”阿箬哭得梨花带雨,“奴婢保证,奴婢以后绝不再给主儿惹祸了。”
如懿见她如此诚恳,不觉有几分可怜。毕竟,从十二岁那年开始,阿箬便陪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从佐领家的格格成了皇子府邸备受宠爱的侧福晋,又成了宫中日渐沉静安敛的嫔御之一。阿箬的骄横,隐隐带了自己从前的几分影子,那样牙尖嘴利,那样的高傲,那样的娇纵,什么都不怕。
如此想来,阿箬的错失,也有自己的过错了。那么,她如何还能怪阿箬呢?如懿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怜惜道:“起来吧,地上凉。”
阿箬哀哀地哭着,“主儿要是不答应留着奴婢,奴婢便再不起来了。”
如懿掀起眼皮凝着脸上满是倔强之色的阿箬,沉默半晌,才淡淡道:“宫女出宫的年纪是二十五岁,便留到二十五岁再走吧。”
阿箬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真的?那奴婢多谢主儿。”说着,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俯身磕头。
如懿温和道:“去吧,去把身子养好了。”阿箬含了一丝难得的温和谦卑的笑,告退出去。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她将这缕笑暗暗咬啮成了唇边一个不肯褪去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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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